❶ 經典外國文學短篇小說
《供應傢具的房間》
下西區那個全是紅磚建築物的地區,有一大批人像時間那樣動盪不安,難以捉摸。說他們無家可歸吧,他們又有幾十、幾百個家。他們從一個供應傢具的房間搬到另一個供應傢具的房間,永遠是短暫的過客——在住家方面如此,在思想意識方面也是如此。他們用快拍子唱著《甜蜜的家庭》;他們把門神裝在帽盒裡隨身攜帶;他們的葡萄藤是攀繞在闊邊帽上的裝飾;他們的無花果樹只是一株橡皮盆景。
[葡萄藤和無花果是安定的家庭生活的象徵,典出《舊約·列王紀上》四章廿五節:「所羅門在世的日子,從但到別是巴的猶太人和以色列人,都在自己的葡萄樹下,和無花果樹下,安然居住。」]
這個地區的房屋既然有成千的住客,當然應該有成千的故事傳奇。毫無疑問,這些故事大多是乏味的,不過在這許多飄零人的身後,如果找不出一兩個幽靈來,那才叫怪呢。
某天晚上斷黑的時候,有一個年輕人在這些搖搖欲墜的紅磚房屋中間徘徊著,挨家挨戶地拉門鈴。到了第十二家的門口,他把他那寒酸的手提包放在台階上,脫下帽子,擦擦帽圈和額頭上的灰塵。鈴聲在冷靜空洞的深處響了起來,顯得微弱遙遠。
他在第十二家的門口拉了鈴,來了一個女房東,她的模樣使他聯想到一條不健康的,吃得太飽的蠕蟲;蠕蟲吃空了果仁,只留下一層空殼,現在想找一些可以充飢的房客來填滿這個空間。
他打聽有沒有房間出租。
「進來。」女房東說。她的聲音來自喉頭,而喉頭也彷彿長遍了舌苔。「我有一間三樓後房,剛空了一個星期。你想看看嗎?」
年輕人跟她上樓。不知從哪兒來的一道微弱的光線沖淡了過道里的陰影。他們悄沒聲兒地踩在樓梯的氈毯上。那條氈毯已經完全走了樣,就連原先製造它的織機也認不出它了。它彷彿變成了植物,在那腐臭陰暗的空氣里化為一塊塊膩滑的地衣或是蔓延的苔蘚,附著在樓梯上,踩在腳下活像是粘糊糊的有機體。樓梯拐角的牆上都有空著的壁龕。以前,這裡面也許擱過花草。果真這樣的話,那些花草準是在污濁腐臭的空氣中枯萎死去了。這裡面也許擱過聖徒的塑像,但是不難想像,妖魔鬼怪早就在黑暗中把它們拉下來,拖到底下某個供應傢具的地窖里,讓它們待在邪惡的深淵里了。
「就是這間。」女房東的長滿舌苔的喉嚨里發出聲音說。「很好的房間。難得空出來的。夏天,這里住過幾個非常上等的客人——從來沒有麻煩,總是先付後住,從不拖欠房租。過道盡頭就有自來水龍頭。斯普羅爾斯和穆尼租了三個月。她們是演歌舞雜耍的。布雷塔·斯普羅爾斯小姐——你也許聽人家說起過她——哦,那不過是藝名罷了——她的結婚證就是配好鏡框掛在那兒的梳妝台上的。煤氣燈在這兒,你瞧壁櫃有多大。這個房間人人喜歡。從來沒有空過很久。」
「你這里常有戲劇界的人來租房間嗎?」年輕人問道。
「他們來來往往。我的房客中許多人同劇院有關系。是啊,先生,這里是劇院區。當演員的人不會在一個地方待上很久。有許多就在我這里住過。是啊,他們是來來去去的。」
他租下這個房間,預付了一星期的租金。他說他累了,立刻就住了下來,同時數出了錢。女房東說這個房間的一切早已准備就緒,連毛巾和洗臉水都是現成的。她要出去的時候,年輕人把那個帶在舌尖,問了千百次的話說了出來。
「你可記得,你的房客中間有沒有一個年輕的姑娘——瓦許納小姐——埃洛伊絲·瓦許納小姐?她多半會在劇院里唱歌。一個漂亮姑娘,個子不高不矮,細腰身,金紅色頭發,左眉毛旁邊有顆黑痣。」
「不,我記不得那個姓名。演戲的人常常改名換姓,正像換房間一樣。他們一會兒來一會兒去。不,我想不起那樣一個人了。」
不。問來問去老是「不」。五個月來不斷打聽,結果總是落空。五個月來,白天在劇院經理、代理人、戲劇學校和歌唱團那兒打聽,晚上混在觀眾里,從陣容堅強的劇院看起,直到那些低級得不能再低的,連他自己都害怕在那裡找到心上人的游樂場為止。他對她一往情深,千方百計要找到她。自從她離家出走之後,他知道準是這個濱水的大城市留住她,把她藏在什麼地方;可這個城市像是一片無底的大流沙,不斷地移動著它的沙粒,今天還在上層的沙粒,明天就沉淪到粘土污泥里去了。
這間屋子帶著初次見面的假客氣迎接了剛來到的客人,它那種強顏為歡,虛與很蛇的迎接像是妓女的假笑。破舊的傢具反射出淡淡的光線,給人一種似是而非的慰藉;屋裡有一張破舊的錦緞面睡榻和兩把椅子,兩扇窗戶之間有一面尺把寬的廉價壁鏡,牆上有一兩只描金鏡框,角落裡放著一張銅床。
客人有氣無力地往椅子上一坐。這時,屋子像通天塔里的一個房間似的,訥訥地想把以前各式各樣住戶的情況告訴他。
[通天塔:《舊約·創世紀》十一章:巴比倫人要建造一座城和一座通天高塔,耶和華怒其狂妄,變亂了他們的口音,使他們彼此言語不通,無法取得協調,只得輟工。]
骯臟的地席上有一塊雜色斑駁的毯子,彷彿波濤洶涌的海洋中一個長方形的,鮮花盛開的熱帶島嶼。花花綠綠的牆紙上貼著無家可歸的人從東到西都能看見的畫片:「法國新教徒的情侶」,「第一次口角」,「新婚的早餐」,和「泉邊的普賽克」。歪歪斜斜、不成體統的布簾,像歌劇里亞馬遜婦女的腰帶,遮住了壁爐架那道貌岸然的輪廓。壁爐架上有一些冷冷清清的零碎東西——一兩只不值錢的花瓶,幾張女藝人的相片,一隻葯瓶,幾張不成套的紙牌。房間的住戶有如船隻失事後被困在孤島上的旅客,僥幸遇到別的船而被搭救上來帶往另一個港口,便把這些漂貨給扔下了。
先前的住戶們遺留下來的痕跡漸趨明朗,正如一篇密碼被逐一破譯一樣。梳妝台前地毯上那塊磨禿的地方說明有許多漂亮女人在上面踩過。牆上的小手印表示小囚徒們曾經摸索著尋求陽光與空氣。一塊像開花彈影子似的四散迸射的痕跡,證實有過玻璃杯或瓶子連同它所盛的東西給扔在了牆上。壁鏡上被人用金剛鑽歪歪扭扭地刻出了「瑪麗」這個名字。看情形,這個供應傢具的房間里的住戶們,不論先後,總是怨氣沖天——也許是被它的過分冷漠激惹得忍無可忍——便拿它來出氣。傢具給搞得支離破碎,傷痕累累;彈簧已經脫穎而出的睡榻,活像一隻在極度的痙攣中被殺死的可怕的怪物。大理石的壁爐架,由於某種猛烈得多的騷動,被砍落了一大塊。地板上的每一塊凹痕和每一條裂紋,都是一次特殊的痛苦的後果。強加於這間屋子的一切怨恨和傷害,都是那些在某一時期稱它為「家」的人所乾的,這種情況說來幾乎難以使人相信;但是燃起他們的怒火的也許正是那種始終存在不自覺的,無法滿足的戀家的本能,是那種對於冒牌的家庭守護神的憤恨。如果是我們自己的家,即使換了一間茅舍,我們也會加以打掃、裝飾和愛護的。
坐在椅子上的年輕住客讓這些念頭恍恍惚惚地掠過心頭。這時,別的房間里飄來了各種聲音和氣息。他聽到一間屋子裡傳來淫盪無力的吃吃笑聲;另外的屋子裡傳來獨自的咒罵,擲骰子聲,催眠曲和啜泣抽噎;樓上卻有起勁的五弦琴聲。不知哪裡在乒乒嘭嘭地關門;架空電車間歇地隆隆駛過;後院的籬笆上有一隻貓在哀叫。他呼吸著屋子裡的氣息——與其說是氣息,不如說是一股潮味兒——彷彿地窖里的油布和腐爛木頭蒸發出來的那種冷冰冰的,發霉的氣味。
他正歇著的時候,屋裡突然有了一陣濃烈、甜蜜的木犀草香味。它像是隨著一股輕風飄來的,是那樣確切、濃郁和強烈,以至像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來客。年輕人似乎聽到有人在招呼他,便脫口嚷道:「什麼事,親愛的?」並且跳了起來,四下張望著。那陣濃郁的香味依附在他身上,把他團團包圍起來。他伸手去摸索,因為這時他所有的感覺都混雜紊亂了。氣味怎麼能斷然招呼一個人呢?一定是聲音。不過,剛才觸摸他的,撫摩他的竟會是聲音嗎?
「她在這間屋子裡待過。」他嚷道,立刻想在屋裡找出一個證據。因為他知道,凡是屬於她的或者經她觸摸過的東西,無論怎樣細小,他一看就認識。這股繚繞不散的木犀草香味,她所偏愛並已成為她個人特徵的香味,究竟是從哪兒來的呢?
這間屋子收拾得很馬虎。梳妝台那薄薄的檯布上零亂地放著五六隻發夾——一般女人的無聲無息,無從區別的朋友,拿語法術語來說,就是陰性,不定式,不說明時間。他們從這些發夾上是找不到線索的,便不加理會。搜尋梳妝台的抽屜時,他發現一方被拋棄的,破爛的小手帕。他拿起手帕,往臉上一按。一股金盞草的香氣直刺鼻子;他使勁把手帕摔在地上。在另一個抽屜里,他發現幾枚零星的鈕扣,一份劇院節目單,一張當鋪的卡片,兩顆遺漏的棉花糖和一本詳夢的書。在最後一個抽屜里,有一個婦女用的黑緞子發結,使他一陣冷一陣熱的躊躇了好一會兒。但是黑緞子發結只是婦女的一本正經,沒有個性的普普通通的裝飾品,並不說明問題。
接著,他像獵狗追蹤嗅跡似地在屋子裡巡逡徘徊,掃視著牆壁,趴在地上察看角落裡地席拱起的地方,搜索著壁爐架,桌子,窗簾,帷幔和屋角那隻東倒西歪的櫃子。他想找一個明顯的跡象,卻不理解她就在他身邊,在他周圍,在他心頭,在他上空,偎依著他,追求著他,並且通過微妙的感覺在辛酸地呼喚他,以至他那遲鈍的感覺也覺察到了這種呼喚。他又一次高聲回答:「哎,親愛的!」同時回過頭來,干瞪著眼,凝視著空間。因為到目前為止,他還不能從木犀草香味中辨明形象、色彩、愛情和伸出來迎接他的胳臂。啊,老天哪!那股香味是從哪裡來的呢?從什麼時候開始,氣味竟能發出聲音呼喚呢?因此,他繼續摸索著。
他在裂罅和角落裡探查,找到了瓶塞和煙蒂。這些東西他都鄙夷而默不作聲地放過了。可是當在地席的皺褶里找到半支抽過的雪茄時,他狠狠地咒罵了一句,把它踩得粉碎。他把這間屋子從頭到尾細細搜查了一遍。他發現了許多飄零的住戶那凄涼的微細痕跡;可是關於他所尋找的,可能在這兒住過的,靈魂彷彿在這兒徘徊不散的她,卻毫無端倪。
這時,他才想起了房東。
他從這間陰森森的屋子跑下樓,來到一扇微露燈光的門口。女房東聽到敲門聲,便出來了。他盡可能控制自己的激動。
「請問你,太太,」他懇求地說,「在我沒來之前,誰住過這間屋子?」
「哎,先生。我可以再告訴你一遍。我早就說過,先前住在這兒的是斯普羅爾斯和穆尼。布雷塔·斯普羅爾斯小姐是劇院里的姓名,穆尼太太是真名。我的房子的正派是有名的。配了鏡框的結婚證就掛在——」
「斯普羅爾斯小姐是什麼樣的——我是說長相怎麼樣?」
「唔,先生,黑頭發,矮胖身段,一臉滑稽相。她們上星期二走的,已經一個星期了。」
「她們之前的房客是誰呢?」
「唔,一個做運貨車生意的單身男人。他欠了我一星期的房租就走了。他之前是克勞德太太和她的兩個孩子,他們住了四個月。再之前是多伊爾老先生,他的房錢是由他幾個兒子付的。他住了六個月。這樣已經推算到一年前了,再前面的我可記不清啦。」
他向她道了謝,垂頭喪氣地回到自己的屋子裡。屋子裡死氣沉沉的。賦於它生命的要素已經消失了。木犀草的香味已經沒有了。代替它的是發霉傢具的腐臭的味道,是停滯的氣氛。
希望的幻滅耗盡了他的信心。他坐在那兒,呆看著噝噝發響的煤氣燈的黃光。過了片刻,他走到床邊,把床單撕成一長條一長條的。他用小刀把這些布條結結實實地堵塞進窗框和門框的罅隙。安排停當後,他關掉煤氣燈,再把它開足,卻不去點火,然後死心塌地往床上一躺。
* * *
這晚輪到麥庫爾太太去打啤酒。她去打了酒來,同珀迪太太一起坐在地下室里。那種地下室是房東太太們聚集的地方,也是蠕蟲不會死的地方。
[「蠕蟲不會死的地方」:參見《新約·馬可福音》九章四十八節:「在那裡(地獄)蟲是不死的,火是不滅的。」]
「今晚我把三樓後房租出去了,」珀迪太太對著一圈薄薄的泡沫說,「房客是個年輕人。他上床已經兩個鍾頭了。」
「真的嗎,珀迪太太?」麥庫爾太太極其羨慕地說,「你能把那種房間租出去世,真不簡單。那你有沒有告訴他呢?」她非常神秘地啞著嗓子低聲說了一些話。
「房間嗎,」珀迪太太用舌苔非常膩厚的音調說,「本來是備好傢具出租的。我沒有告訴他,麥庫爾太太。」
「你做得對,太太;我們是靠房租過活的。你真有生意頭腦,太太 。人們如果知道床上有人自殺過,多半就不願意租那間屋子。」
「就是嘛,我們要靠房租過活呀。」珀迪太太說。
「是啊,太太,一點不錯。就是上星期的今天,我還幫你收拾三樓後房來著。這么漂亮的一個姑娘,想不到竟用煤氣自殺——她那張小臉真惹人愛,珀迪太太。」
「就是嘛,她稱得上漂亮,」珀迪太太表示同意,可又有點兒吹毛求疵地說,「可惜左眉毛旁邊長了那麼一顆黑痣。你把杯子再滿上吧,麥庫爾太太。」
❷ 短篇童話故事 急!急!急!
老烏龜和小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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蘆葦叢里有一個小池塘。陽光照下來,蘆葦和池水就被染上了蜜一樣的顏色。
這是一個安靜的地方。
「這是我的池塘。」老烏龜總是這樣想。他已經在這兒住了好久好久了。
每天,老烏龜早早地起床,嚼一點兒草根,喝一點兒池水,然後就開始睡午覺。
「嘰哩哩,嘰哩哩……」有一天,老烏龜忽然被一種聲音吵醒了。他睜開眼睛,看見池塘邊站著一隻小鳥。
「嘰哩哩,嘰哩哩……」小鳥一邊唱,一邊洗澡。「嘩啦,嘩啦1」水珠朝四下濺開來,平靜的池水被攪碎了。
「我不喜歡聽歌,太吵了……」老烏龜想。
可從此,快活的小鳥天天都來到小池邊,唱一會兒歌,洗個澡。她的歌聲總是把老烏龜從睡夢中喚醒。
「唉,這里的安靜沒有了……」老烏龜很不高興。
「嘰哩哩,嘰哩哩……」小鳥不停地唱。
「唉……」老烏龜忍不住嘆了一自氣。
「呀1」小鳥嚇了一跳,發現了老烏龜!
「我,我吵您了嗎?」小鳥紅著臉說。
「是啊,我是很喜歡安靜的……」
「真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小鳥拍拍翅膀,飛走了。
蘆葦靜靜的,池塘靜靜的。
「這才是我的池塘……」老烏龜想。
老烏龜又睡了長長的一覺。醒來的時候,他覺得這一覺睡得有些不舒服。他嚼了一點兒草根,喝了一點兒池水,還是沒有精神。
「真怪呀,這是怎麼回事呢?」老烏龜想了又想,「噢,原來是我今天沒有聽到小鳥的歌聲呀!我已經習慣了呀……」老烏龜輕輕地搖了搖頭。
「小鳥什麼時候會再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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❸ 以前看過一小說,標題叫(良辰美景不明朗),出自花火之類的短篇小說,還記得有個小標題(只為日子皺眉頭
即使許多年過去,離淵仍不願聽到沙漠上空盤旋著的火丁鳥的悲鳴。 月輪低垂,銀輝濃白,沙海荒涼。 他站在宮殿最高處,修長挺拔的身影在落月映襯下分外蕭索。 他的身邊肅立一個個少女形態的沙雕,笑的、哭的、惱怒的、害羞的......整個索倫最強大的王者一夜一夜的雕刻著一張同樣的容顏,著了魔一樣,無法停止。 「怎樣才能讓你變成人呢?」離淵輕輕地把額頭抵在沙雕的額上,「就好像你對寂夜那樣,明明是那麼簡單的事情,為什麼無論我怎麼做,你都不會動一下?」 白砂岩雕成的少女依然垂目而笑。 離淵緊緊握住她的手,許久許久,才輕輕地喚,嗓音清冷如月。 「滄燃......」(一)戰鬼.月痕 我叫滄燃。 我曾經深深迷戀過這個荒漠過度的王,他叫離淵。 這份異常的迷戀,從六歲持續到一千零一十六歲,幾乎貫穿了我的一生。 老混蛋說我一定是帶著發情期出生的。 因為從十六歲開始,只要見到這位尊貴無比的君王,我就條件反射的口水直流,恨不得撲上王座把它叼走。 老混蛋是白沙海技藝最精湛的沙雕師。 收我為徒之後的幾百年,戰鬼殿時不時的就會傳來他上氣不接下氣的咆哮—— 「你這個沒出息的,數百年了,居然還是只會雕離淵大人!再好看的人也該差不多了啊,你都不膩嗎?不膩嗎?」 他的唾沫噴到沙雕上,我急忙去擦,生怕離淵大人英俊的面孔被強酸腐蝕。 辛好老混蛋只吼了我五百年,當我五百一十六歲的時候,他在索倫子民的蕭索駝琴聲中進入轉生。 所謂轉生,用沙妖族的話來講,老渾蛋是翹辮子了。 那是一個十分美麗的日子,渾圓的落日低垂,似乎觸手可及。老渾蛋的身體在白刺木編織成的籃子里漸漸沙化。 離淵大人欣長的身影站在高高的城池上,面無表情地看著老人化為這白沙海的一粒塵埃,對我們宣布,他將迎娶有幫艾莉的女王。 風舞狂沙,子民們都被沙子迷了眼,我也一樣,所以眼淚流的稀里嘩啦。 紅著眼圈回到戰鬼殿,我打開秘密的地窖大門,看著裡面上千個冷冰冰的離淵大人,決定第二天就把它們賣掉。 我要攢錢買一顆月痕。 老混蛋轉生前告訴我,把月痕植入沙雕的胸腔,每天對他傾注一定分量的真心,有一天,沙雕會活過來。 離淵大人會沖我微笑。 我每天拖著一大車沙雕去集市叫賣,很快就賺得滿盆滿缽。 月痕我買的起了,可惜真心太貴重,一時半刻買不到。 渾渾噩噩的日子迅速流轉,很快我到了一千零一十六歲。 二百年前,離淵大人吞並了艾利,王菲大人抑鬱而終。 也是那一年,作為索倫帝國最驍勇善戰的一族之長,戰鬼駕馭火丁鳥在沙漠盡頭與沙妖軍浴血奮戰的光榮事跡被吟遊詩人們傳遍了白沙海的每一個角落。 王都上空掠過一片黑影。 我從火丁鳥的背上跳下來,撣落斗篷上的沙土,拉著手中的荊棘繩,一路昂首闊步地朝集市走去。 「賣沙雕!」 「會說話會動的沙雕!」 「不要錢的沙雕,會燒飯會洗衣服還能當保鏢!」 我蹲在集市中央叫賣了好久,沒一個人理我。 有熟識的士兵路過,笑著勸我:「滄燃大人,你就死心吧,沒人會買一座隨時准備逃跑的沙雕。」 我抓抓頭發,轉過頭看我的商品。 他叫寂夜。 寂夜有著與離淵大人相同的臉,修長的雙手被我用荊棘繩捆住,穿著黑色銀紋的斗篷懶懶的靠在牆邊,銀色的瞳仁冷漠清澈,黑色的短發在落月銀輝下閃現著細碎的光澤。 老混蛋沒告訴我,活的沙雕居然是這么難養的東西,要吃要喝還要管東管西,簡直像生活里突然多出一個老爹! 最令人發指的是,寂夜不會笑。 一個不會笑的離淵大人,我要他干什麼? 偏偏他還特別不聽話,無論我賣掉他多少次,他總能沉默無聲地逃回來,哪怕遍體鱗傷。 我垂頭喪氣地走到他面前,嚴肅地下命令:「寂夜,這次你不準逃跑。」 他淡漠的銀瞳瞥了我一眼,只不屑的吐出三個字:「你做夢!」 「。。。。。。」 我要丟掉它,丟的越遠越好! (二) 管家 珈藍丟掉寂夜的過程艱難而又漫長。第一次,我把他賣給索倫城最奢華的酒館當侍者,看到四個肌肉糾結的彪形大漢把他團團圍住才放心地回家,可第二天酒館老闆卻哭哭啼啼地跑來要求退貨。我睡眼朦朧地被老闆拉走,到酒館門口立刻傻了眼。酒館里被砸得稀巴爛,寂夜衣衫整齊地坐在椅子里,面無表情地踩著一個大漢的肚子,另外三個猛男在給他捶腿捏肩奉茶。他見到門口穿著睡裙的我,眉宇微微一皺,砰地放下茶杯:「滄燃大人。」「呃?」「不穿衣服就跑出來,有失戰鬼一族的尊嚴,關禁閉一個月。」「……」第二次,我趁他睡覺把他綁成粽子,讓火丁把他丟到距離索倫城上萬卡托的邊陲小國洛爾去。十天之後,寂夜面無表情地駕馭我的愛寵飛了回來。我可憐的火丁眼含熱淚,身上的毛被拔得一根不剩。他跳下鳥背,隨手解開捆在鳥嘴上的荊棘繩,不屑地看著我:「滄燃大人,連我的手腕都沒有綁牢,你這副德行到底是怎麼當上戰鬼的?」我心中一痛。雖然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麼當上戰鬼的……雖然我唯一的技能就是遇到危險迅速怕上火丁的背逃得飛快,丟給戰士們一個遙遠而猥瑣的背影……可他還是傷害了我脆弱的自尊!還沒等我開口憤怒,他嘴角一揚,突然揪住我脖子後的衣領,輕描淡寫地把我拎了起來。我在風沙中茫然地搖擺。他冷笑說:「我離開這十天,你一定沒上早課吧。」「呃……」「晚飯沒你的份。」「寂夜,我要捏碎你的月痕,把你變回沙雕!」徒勞的撲騰被武力鎮壓,在愛寵同情的目光下,我像個菜籃子一樣被他拎走了。一切反動派在寂夜眼裡都是紙老虎,武鬥不行文斗不會,我終於決定放棄,不再丟他。我自己跑。寂夜是個好管家,每天為家族的事務忙碌不已。戰鬼一族只會打仗不懂生活,戰鬼殿被我這個怠懶的主人弄得一團糟,對下人們來說,寂夜簡直就是救星一樣的存在。深夜我背著包袱蒙著面,看了戰神殿最後一眼,陰沉沉地笑——「你們就被那個怪脾氣的死沙雕管一輩子吧。」火丁贊同地一聲嘶鳴,巨大翅膀扇動風沙,撒歡兒地沖入夜色里。它的頭頂至今禿了一塊,那撮毛估計是長不回來了。在火丁背上迎風遠去的感覺非常愜意,那是一種期待了兩百年的自由終於落入掌心的喜悅,以及即將見到離淵大人的澎湃感。我的目的地是珈藍。吟遊詩人的故事說,如果能找到妖城的許願池邊,在那裡與心愛的人跳一支舞,戀人的愛情靈感和的許願池注滿清水,荒神便會為他們實現一個願望。半月前,珈藍曾經出現過一次蜃樓。乾涸的許願池,嗜鳥的骨架在池邊啄食屍體,荒神的駝琴聲寂寥而哀傷。離淵大人得到消息,當夜片刻不停地趕往珈藍。近來沙妖大軍蠢蠢欲動,聯合被滅的艾利餘孽,勢力竟前所未有地強大起來。索倫的子民需要荒神的幫助。我在火丁身上懶洋洋地翻了個身,銀沙色的斗篷皺皺巴巴地將我包裹。此去珈藍路途漫長,我可以好好想想——當初那個很可愛很懵懂很乖巧的寂夜,到底是怎麼被我養成現在這種惹人眼的老爹性格的?《育兒指南》我一直很認真地在看啊!【三】賭博·少年「小姐,你到底還要不要下注?」奢華的銀沙燈下,莊家渾濁的眼中滿是不耐煩,粗啞的嗓音混雜在沙煙的辛辣、白刺酒的誘惑中,醞釀成一股腐爛的味道,「不下注就走開,把欠下的帳還清。」我披著斗篷遮住半邊臉,只露出兩顆圓溜溜的大眼睛,憂郁地左右尋找。真糟糕。以往每次賭輸了錢,只要把寂夜叫出來在人們面前走一圈,十個有九個會被他和離淵大人相同的面孔唬住。可惜這次救星被我丟在家裡了。「喂,小姐!你到底想怎麼樣!」莊家的巨靈之掌把桌子拍得砰砰響,眼底的兇悍之色更深,「我早就懷疑了,其實你根本沒錢吧!」我為難地抱緊包袱。其實我有錢,還帶了不少,可每一枚銀幣都刻有戰鬼一族的標記——索倫是禁賭的國家,堂堂戰鬼竟在賭館輸得一塌糊塗,傳出去我會被子民唾棄到死。眼看莊家已經憤怒了,我正認真思索逃亡路線,冷不防身後就傳來一個熟悉的嗓音。那人的聲音倨傲而疏離,略帶慵懶的鼻音:「索倫境內,什麼時候可以開賭場了?」離淵大人的面貌太有沖擊力,賭場內一片死寂。我霎時眼含熱淚,也不顧之前對他有多麼憤恨嫌惡,轉身就撲了上去,然後掐住他脖子猛搖。「別以為把頭發留長就能色誘我,寂夜你怎麼現在才追上來——」「啊。」俊美的青年淡定地被我掐著脖子搖晃,黑發垂間,銀瞳好整以暇地看著我。突然笑出聲來:「這不是我們的戰鬼滄燃大人嗎?」「……」我掐他脖子的手猛地僵住。傻乎乎的抬頭看他。那張熟悉的臉也含笑看著我。我我我……我……這次我真的淚流滿面。離淵大人啊!都怪寂夜那個冒牌貨,看了他幾百年,我竟然認不出本尊了。我被離淵帶回他在珈藍的行宮,一路上美麗妖嬈的侍女們無不俯首。戰鬼作為沙場上的榮耀之光,是索倫一柄鋒利的刺刀,更是一面堅韌的盾牌,保護索倫子民不被沙妖侵擾。歷代戰鬼都被人們歌頌贊揚,包括我。寂夜說,那是因為老百姓沒見過我在戰場上抱頭鼠竄的慘狀。行宮里空盪盪的,銀色的簾子掛得極高,幾乎看不到頂,細碎鑽石垂落腳邊。離淵大人坐在華美的寬椅上,以手支頜,笑著說:「滄燃,你六歲時我們就認識了,但好像從你成年開始,我就再沒靠你這么近過……戰事真有這么忙?」「呃,是有點……」我想起自己那卑微的童年,臉色一陣漲紅。戰鬼一族每年總會丟掉一些沒用的孩子。他們有男有女,但不變的是全都身體孱弱,無法承受戰場殺戳和奔波。我小時候也是這樣。族長幾度開口欲把我丟掉,但礙於功勞顯赫的母親,加上我見人就傻笑,他最終沒有好意思動手。戰場是不能待了,母親為了保我,把我送進了王都。我總是躲在樹後看著少年的離淵與其他孩子一起玩,我不會跑不會跳,長年手腳冰涼,臉色也蒼白得要命,孩子們看到我總是要嫌惡地躲開。是離淵大人發現了我,然後他笑著走過了,牽住了我的手。離淵大人讓侍女為我安排了一個很大的房間,銀色的窗簾,藍色的床單,天花板上有漂亮的玻璃穹窿,撒進落月的銀輝。我一直躺在床上,控制不了那滿臉的熱燙。臨告辭前,離淵大人如同少年時那樣用手包住我的,淡淡地嘆氣:「記得小時候,你的手指就這么冰涼,真是讓人懷念。」老渾蛋說得沒錯,我果然是從出生起就進入了發情期,離淵大人輕輕的一個碰觸,便讓我連睡都睡不著,乾脆從床上爬起來去陽台透透氣。銀色的窗簾鑲著閃爍的碎鑽,刷地被我拉開。我嚇得猛地退後一步。「寂……寂夜?!」我最完美的沙雕站在陽台上,一臉不耐煩地皺著眉,抬腳踢了踢緊緊鎖住的水晶窗扇。我條件反射地上前將它打開,他利落地撐著窗框跳了進來。月光灑在他細碎的短發上,寂夜面無表情地上前兩步,居高臨下地盯著我——「滄燃大人,你說我這次該怎麼罰你?【四】流沙·幻夜想不到怎麼罰我,就不要罰了啊。我繞著行宮的牆根足足跑了三十圈,累得直撓牆,憤然地對寂夜說:「我……我總有一天要把你揍成一盤散沙。」寂夜俯身替我擦拭額上的汗,聞言嗤笑:「連火丁的腳程都追不上,你憑什麼打敗我?」提到這個我就無語凝噎。火丁是只鳥啊,這個變態沙雕竟然把它的翅膀綁起來,逼它用腳跑步……這到底是怎樣一種扭曲的性格!我揉著發軟的雙腿仰頭看他,懷疑地問:「寂夜,你真的是被我養大的嗎?」他輕蔑地白我一眼:「從我學會走路開始,就是我養你了。」說完,他在我面前俯下身:「上來。」我二話沒說撲了上去。白沙海沒有白天,落月永恆地掛在天上,銀輝是黑夜的洗禮。侍女們匆匆而過,詫異的目光投來,然後竊笑而去。我趴在寂夜的身上由他背著,扒拉手指頭數日子,然後驚訝地說:「下一個沉月日是離淵大人一千兩百歲的生日!你說我送他什麼好?」寂夜表情怪異地望了我一眼:「你到底喜歡他哪裡?」我理所當然:「帥啊。」寂夜皺緊眉宇,嘲諷地說:「我和他長得一模一樣,你怎麼沒喜歡上我?」這個問題還用問嗎?我懷疑地寂夜撞了頭變傻了——「我又沒有戀物癖。」「……」寂夜的嘴角抽搐啊抽搐,臉色刷地變得比斷罪崖上的岩石還要黑。見過離淵的第二天,他便再次帶兵出城尋找妖城,十日後才神色疲憊地歸來。我在暗處看著他被侍者們簇擁在中間,口水流得像小溪一樣,連寂夜在一旁踹了我兩腳都沒感覺。「妖城的位置已經確定了。」離淵大人揉了揉眉心,啞聲說,「我要休息一下,明天再確定破城的人選……裡面的牙獸實在太多,普通人撐不住的。」眾人聞言散去。我看準時機沖了過去,身形比胡狼還要矯捷,鼓起勇氣叫住他:「離淵大人。」離淵大人修長的背影一滯,轉頭望著我,然後緩緩笑了:「是你啊,滄燃。」在索倫,男子撇去敬語去叫女子的名字,是很親昵的。我不好意思地挪了挪腳步:「離淵大人,下個沉月日就是您的生日了,您有沒有想要的生日禮物?」「生辰啊……」離淵聞言眼底疲憊更深,卻還是溫和地笑,「有心意就好,是什麼我都喜歡。」心意什麼的,多不值錢啊!從六歲時我就對著他發情了,一千一百年,心意要多少有多少,他怎麼會要這么便宜的東西?我沉吟半晌,堅定地說:「我要送您一份全索倫最難得到的東西,代表我對您的祝福。」離淵大人銀色的瞳人驀地流轉過一次光亮。似乎訝異,又似乎猶豫。最後,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點了點頭:「我很期待。」【五】銀沙·妖城三天後,當我灰頭土臉滿身傷痕地被寂夜從火丁背上跳下來的時候,整個珈藍城的子民都熱切地為我鼓掌。我茫然地看向寂夜,他卻也皺著眉,似乎不解。離淵大人在珈藍城門口孑然而立,我看著她掛著微笑的臉龐,身上深可見骨的傷痕都沒有那麼疼了。我由寂夜攙扶著,走向他,一點點靠近,然後屈膝行禮。「離淵大人,滄燃回來了。」他在看到寂夜的一瞬間似乎愕然,卻很快把關切的目光投向我,低沉的嗓音略帶沙啞:「你傷得很重,不要行禮了……滄燃大人,你是否成功?」提到這個我就兩眼放光,急忙拉扯寂夜。寂夜皺著眉,冷著一張臉不情不願地把我費勁三天心血才拿到的東西丟過來。我把東西放進離淵大人的手裡,對他笑得蒼白:「滄燃不辱使命。」子民們瞬間歡呼。雖然我不懂他們為什麼要對我的歸來這么開心,但那一瞬間的振奮依然讓我也禁不住雀躍起來。不知道離淵大人看到我的禮物,會是怎麼樣的表情?會不會非常感動,當場宣布讓我做他的王妃?染血的布包緩緩打開,一顆渾圓剔透的果實在他的手心散發著銀光。銀沙球,是整個白沙海最難得到的果實。它長在斷罪崖中間高高的荊棘樹上,四周滿是嗜鳥守衛,百年以來,從沒有人得到過它。它看上去就像離淵大人的眼睛。離淵的眸色倏地暗沉,四周子民也一陣驚訝的呼聲,他身後的占卜師大聲叫——「這是什麼?!為什麼不是荒神的鑽石!」他的嗓音太過尖利,大概嚇到了離淵大人,只見他的手指一顫,銀沙球悄無聲息地滾落。噼里啪啦,摔得粉碎。尷尬的沉默流竄在城門口,王者與勇士之間……寂夜突然緊緊捏住了我的手,我的手心為了攀爬懸崖而劃出的傷疤劇烈地痛。「滄燃大人。」離淵很快收拾好了復雜的情緒,依然嘴角帶笑,卻隱隱多了一抹失望,「很抱歉,我剛剛沒拿住……不過你的心意,我已經收到了。」我極慢地眨眨眼,許久,才又笑了:「不不不,這只是一個試煉……在闖進妖城前,我總要看看自己的本事。」離淵詫異地望著我。我努力由寂夜支撐著,轉身對著珈藍失望的子民們,高高舉起纏著紗布的手:「荒神的鑽石,我會如同摘取銀沙球一樣,將它順利取回來!」子民的呼聲震天而起。我定定地看著離淵大人腳下散落的殘骸,沒有了晶層的包裹,銀沙很快就暗淡失色,變成普通的白沙。我對身邊的人輕聲說:「寂夜,我好像累了。」寂夜沒有說話,只是攬過我,很頭痛似的在我頭頂嘆了口氣。「嘖,誰讓你犯傻。」【六】輪轉·城破沙海的盡頭閃過一絲流動的黑芒,捲起陣陣沙風讓人睜不開眼。火丁鳥高聲嘶鳴在沙海上空久久回盪,在連綿沙漠上投下巨大的影子。我整張臉都埋在斗篷里,寂夜坐在我身後,緊緊環抱著我的腰。他冰涼的手指讓我不自在地扭動兩下,冷不防火丁一個旋身,我差點從半空中栽下去。「滄燃大人。」寂夜急忙抓住我,將我更用力地鎖在懷里,冷冷的嗓音卻在我頭頂嘲笑,「就憑你現在這德行也想闖進妖城?沒到地方就先摔死了,何況裡面還有幾千隻牙獸等著要我們的命,還是回去吧。」牙獸是整個白沙海最兇殘嗜血的生物,碰上一隻便是九死一生,何況這里有一窩。我大言不慚地揮手:「你放心,如果你出了什麼意外,戰鬼大人會救你的。」「……」戰鬼大人的話在她的沙雕面前只會越來越不值錢。一刻之後,我猶豫地望著眼前密密麻麻的牙獸,緊張地吞了吞口水。「寂……寂夜……」「嗯?」「火……火丁被吃掉了。」「嗯。」「他們……他們吃飽了沒?」「你說呢?」當然沒有。這群腦袋長得好像刺球一樣的生物把我的愛寵在一秒內分食干凈,連塊骨頭都沒留下,然後便兩眼放光地望著寂夜……和躲在他身後的戰鬼大人。那種幽綠的眼神真是太讓人熟悉了,讓我深深地找到了一種共鳴感——當我看到離淵大人的時候,也是這幅飢渴的餓狼狀態。可我不會吞掉離淵大人,最多把他從頭到腳蹭一遍。當然,那是從前了。現在誰能救我我就蹭誰,蹭到禿頂我都無怨無悔。聚集而來的牙獸越來越多,它們球形的腦袋上裂開一道豁口,獠牙尖利閃著寒芒。我抖得越來越厲害,寂夜無語地看著我害怕的丟人樣子,無奈地嘆了口氣,左手在手腕處輕輕一按,隨著銀光涌現,一把銳利的長劍緩緩自他體內抽出。我蹲在一旁望著寂夜與牙獸戰斗的身影。身材偏長,偏瘦,卻很結實。明明是座脆弱的沙雕,力氣卻大得驚人,單手就能舉起索倫的罪惡之鐮,嘴角還噙著漫不經心的笑。這才是戰鬼。滄燃大人是個廢物,我甚至拿不起黑岩石的匕首,所以自從有了寂夜,我再不曾上戰場。只是每次看到他從戰場上歸來,那一身的殘破,我就會忍不住難過。我只能一次次試圖賣掉他。牙獸越來越少,寂夜身上的傷痕越來越多,我一直怯懦地躲在角落,卻越來越痛恨自己這幅沒用的纖細肩膀。耳邊突然一陣惡心黏膩的舔舐,我身上一陣寒戰,正要跳起,就聽寂夜悶哼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我詫異地回頭,寂夜將最後一隻牙獸的頭狠狠削下,牙獸的牙齒深深陷入了他的肩膀。細細的沙子順著他染血的黑袍滑落出來。他睨著我:「下次別發呆,蠢蛋戰鬼大人。」我不知為什麼鼻子發酸,突然發狠沖上去掐住他的脖子猛搖,咆哮說:「你是我的沙雕,我養了你兩百年,你可不要真的變成一盤散沙……」寂夜被我掐得搖搖晃晃,聞言缺失笑,蒼白的臉上帶著難以置信的溫柔。他拍拍我的頭,低聲說:「你放心,我永遠不會離開你。」我放開了他的脖子,轉而緊緊握住他的手。我和寂夜一路順著蒼涼殘破的妖城尋找許願池。牙獸的血肉飛濺在我們身上,嗜鳥聞到那味道紛紛嘶聲尖叫著飛散開來,一路再無危險。妖城的中心有一處頹然的花園。黑色雕花的精緻欄桿,緊緊依附其上的乾枯的薔薇藤,裡面枯葉層層,分外蕭索。許願池在那中間。荒神的駝琴似乎來自天上,凄然中隱藏著希望。寂夜握住我的手,擺出要跳舞的姿態。我詫異地後退一步:「這……這是干什麼?」寂夜臉色蒼白,脾氣卻依然差,不耐煩地說:「不是要跳舞到許願池池水注滿嗎?」「那是說戀人的吧?」「……」他面色不善地瞪了我一會兒,突然伸手遮住我的眼,帶著我轉起圈,冷哼說:「反正你也沒人要。」我在黑暗中感受他手指冰涼的溫度,臉一點一點地發起熱來:其實寂夜也不錯,是我喜歡的長相,性格的變態……應該可以後天矯正的吧?可有件事是一定要申明。「寂夜,我真的沒有戀物癖……」「閉上你的嘴!」【七】星碎·化沙荒神的鑽石將我和寂夜帶回王都。離淵大人坐在王座之上,看著我神色如常地將寶物獻出,銀光四射,一瞬間宮殿里亮如白晝。他的銀色瞳人似乎也被那寶石照亮了,低聲對我笑:「戰鬼大人果然是索倫的榮光,為了感謝你的付出,無論你提出什麼要求,我都可以答應。」我站在漫長的台階下仰望他,一如過去的一千年,只是如今心情分外平和。我想了想,對他說:「那麼,請給我自由,讓我離開索倫,與心愛的人隱居。」「心愛的人?」我笑了:「荒神的鑽石,需要戀人們在許願池邊跳上一支舞。如果只有一個人,我怎麼拿得到它?」離淵一瞬間似乎很是詫異,隨即是漫長的沉默。許久,他輕聲說:「你送我的銀沙球,沙子已經被風吹散了,可那些碎裂的晶片,我都派人收拾起來,一片也沒有丟。」我眨眨眼,並不理解他想說什麼。離淵眼裡的希冀一點點消失,最後他回歸了沉靜,淡淡地說:「晚上,讓你的戀人來宮殿見我,我要看看他是否有資格陪伴戰鬼一生。」我回去的時候,寂夜似乎在做什麼小動作。門唰地打開,他的身體似乎顫抖了一下,急忙把手背到身後去,然後不滿地瞪我:「你怎麼不敲門?」我皺眉看他:「寂夜,你的臉色好像越來越差了。」從妖城歸來那天起,他的臉色就一直很是蒼白,未見好轉,我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畢竟他已然變態如常。他照樣敷衍了我幾句,然後很不耐煩地問:「你今天去見離淵,他怎麼說?」「離淵說今晚想見見你。」寂夜挑眉:「見我?」「嗯。」我懨懨地點頭,睨了他一眼,又有些不好意思,「他說想看看是什麼東西能把我變成一個戀物癖……」這肉麻的話說完,連我自己都想笑,寂夜卻沒有。他只是靜靜地看著我的笑容,銀瞳澄澈,一如過去的兩百年,嘴角一絲溫暖的弧度。夜晚降臨,燈火濾著彩光。寂夜一個人進入宮殿,去見離淵。我很不放心,花錢買通了一個離淵身邊一個侍女。拜託她將我打扮一番,也當成侍女的樣子混進了宮殿。當靠近那銀色碎鑽的簾子,我聽到離淵淡淡的嗓音,似乎帶著懷念。「我少年時就認識了她。那時候她的身體不好,總是一個人躲在樹後,蒼白的小臉,冰冷的小手……我牽起她的時候,她的眼睛比落月的銀輝還要耀眼……」「我知道她一直在看著我,一如我在看著她。」「我為了索倫不得不迎娶艾利女王,我知道傷了她的心,可我是君王,很多事情不能自已。比如這一次,讓她冒險去闖妖城……」我頭一次聽到離淵大人說了這么多話,我以為那些小時候的事,只有我一個人視若珍寶。可即使現在,離淵大人依然離我那麼遙遠。寂夜始終不開口,我有點著急,卻聽到離淵大人沉聲說:「我原本打算,只要她開口,我就娶她做我的王妃。看你的臉就該知道她心裡的人始終都是我。」我齜牙咧嘴。寂夜是寂夜,離淵是離淵,前者是不敗的變態,誰都不能取代。寂夜終於出聲了。他帶著一如往常的嘲諷笑意,漠然對索倫的王說:「想要賦予沙雕生命。就要對他傾注真心。她對你的感情,全部都傾注在我的身上,現在怎麼可能收得回來?」離淵皺起眉:「你不要太愚蠢!即使再像人,你也終究只是一座沙雕而已,怎麼可能對人類產生愛情?真是荒謬。」「愛情……」寂夜咀嚼著兩個字,緩緩地搖頭。「那不是愛情,也不是親情,更不是友情……」他嗤笑著,然後緩緩握住衣襟,筆直的視線看著離淵,一字一頓地說:「她是我的世界。」離淵突然沉默,靜靜地聽寂夜說。「我叫寂夜,因為在她思念你的那些年,一夜一夜即墨地雕刻著你的模樣。「十年學會說話,是為了不讓她寂寞;十五年學會走路,是想用這雙手保護她。「睡覺應該蓋被子是她教的,吃飯應該用刀叉是她教的,睡前應該說晚安是她教的……快樂和悲傷,全部都是她教給我的。「她對你有多思念,對我的感情就有多麼深刻。」「我被她教成了,和她一模一樣的傻瓜。」我蹲在暗處,緊緊捂著嘴巴,眼淚終於落下。淚眼模糊中,寂夜的腳下,似乎散落一地細碎白沙。
❹ 求《黑貓》這部短篇小說的全文
黑貓愛倫·坡 我要開講的這個故事極其荒唐,而又極其平凡,我並不企求各位相信,就連我的心裡都不相信這些親身經歷的事,若是指望人家相信,豈不是發瘋了嗎?但是我眼下並沒有發瘋,而且確實不是在做夢。不過明天我就死到臨頭了,我要趁今天把這事說出來好讓靈魂安生。我迫切打算把這些純粹的家常瑣事一五一十,簡潔明了,不加評語的公之於世。由於這些事的緣故,我飽嘗驚慌,受盡折磨,終於毀了一生。但是我不想詳細解釋。這些事對我來說,只有恐怖,可對大多數人來說,這無非是奇談,沒有什麼可怕。也許,後世一些有識之士會把這種無稽之談看作尋常小事。某些有識之士頭腦比我更加冷靜,更加條理分明,不象我這樣遇事慌張。我這樣誠惶誠恐,細細敘述的事情,在他們看來一定是一串有其因必有其果的普通事罷了。
我從小就以心地善良溫順出名。我心腸軟得初期,一時竟成為小朋友的笑柄。我特別喜歡動物,父母就百般縱容,給了我各種各樣玩賞的小動物。我大半時間都泡早同這些小動物玩上面,每當我餵食和撫弄它們的時候,就感到無比高興。我長大了,這個癖性也隨之而發展,一直到我成人,這點還是我的主要樂趣。有人疼愛忠實伶俐的狗,對於他們來說,根本用不著多費口舌來說明個中樂趣其味無窮了吧。你若經常嘗到人類那種寡情薄義的滋味,那麼對於獸類那種自我犧牲的無私之愛,准會感到銘心鏤骨。
我很早就結了婚,幸喜妻子跟我意氣相投,她看到我偏愛飼養家禽,只要有機會物色到中意的玩物總不放過。我們養了小鳥、金魚、良種狗、小兔子,一隻小猴和一隻貓。
這只貓個頭特大,非常好看,渾身烏黑,而且伶俐絕頂。我妻子生來就好迷信,她一說到這貓的靈性,往往就要扯上古老傳說,認為凡是黑貓都是巫婆變化的。我倒不是說我妻子對這點極為認真,我這里提到這事只是順便想到而已。
這貓名叫普路托,原是我心愛的東西和玩伴。我親自喂養它,我在屋裡走到哪兒,它跟到哪兒。連我上街去,它都要跟,想盡法兒也趕它不掉。
我和貓的交情就這樣維持了好幾年。在這幾年工夫中,說來不好意思,由於我喝酒上了癮,脾氣習性都徹底變壞了。我一天比一天喜怒無常,動不動就使性子,不顧人家受得了受不了。我竟任性惡言穢語的辱罵起妻子來了。最後,還對她拳打腳踢。我飼養的那些小動物當然也感到我脾氣的變壞。我不僅不照顧它們,反而虐待它們。那些兔子,那隻小猴,甚至那隻狗,出於親熱,或是碰巧跑到我跟前來,我總是肆無忌憚的糟蹋它們。只有對待普路托,我還有所憐惜,未忍下手。不料我的病情日益嚴重——你想世上哪有比酗酒更厲害的病啊——這時普路托老了,脾氣也倔了,於是我索性把普路托也當做出氣筒了。
有一天晚上,我在城裡一個常去的酒吧喝得酩酊大醉而歸,我以為這貓躲著我,就一把抓住它,它看見我兇相畢露嚇壞了,不由在我手上輕輕咬了一口,留下牙印。我頓時象惡魔附身,怒不可遏。我一時忘乎所以。原來那個善良的靈魂一下子飛出了我的軀殼,酒性大發,變得賽過凶神惡煞,渾身不知哪來的一股狠勁。我從背心口袋裡掏出一把小刀,打開刀子,攥住那可憐畜生的喉嚨,居心不良地把它眼珠剜了出來!寫到這幕該死的暴行,我不禁面紅耳赤,不寒而慄。
睡了一夜,宿醉方醒。到第二天早上起來,神智恢復過來了,對自己犯縣這個罪孽才悔懼莫及。但這至多不過是一種淡薄而模糊的感覺而已。我的靈魂還是毫無觸動。我狂飲濫喝起來,一旦沉湎醉鄉,自己所作所為早已統統忘光。
這時那貓傷勢漸漸好轉,眼珠剜掉的那隻眼窠果真十分可怕,看來它再也不感到痛了。它照常在屋裡走動,只是一見我走近,就不出所料地嚇得拚命逃走。我畢竟天良未泯,因此最初看見過去如此熱愛我的畜生竟這樣嫌惡我,不免感到傷心。但是這股傷心之感一下子就變為惱怒了。到後來,那股邪念又上升了,終於害得我一發不可收拾。關於這種邪念,哲學上並沒有重視。不過我深信不疑,這種邪念是人心本能的一股沖動,是一種微乎其微的原始功能,或者說是情緒,人類性格就由它來決定。誰沒有在無意中多次干下壞事或蠢事呢?而且這樣干時無緣無故,心裡明知干不得而偏要干。哪怕我們明知這樣干犯法,我們不是還會無視自己看到的後果,有股拚命想去以身試法的邪念嗎?唉,就是這股邪念終於斷送了我的一生。正是出於內心這股深奧難測的渴望,渴望自找煩惱,違背本性,為作惡而作惡,我竟然對那隻無辜的畜生繼續下起毒手來,最後害它送了命。有一天早晨,我心狠手辣,用跟套索勒住貓脖子,把它吊在樹枝上,眼淚汪汪,心裡痛悔不已,就此把貓弔死了。我出此下策,就因為我知道這貓愛過我,就因為我覺得這貓沒冒犯過我,就因為我知道這樣干是在犯罪——犯下該下地獄的大罪,罪大之極,足以害得我那永生的靈魂永世不得超生,如若有此可能,就連慈悲為懷,可敬可畏的上帝都無法赦免我的罪過。
就在我干下這個傷天害理的勾當的當天晚上,我在睡夢中忽聽得喊叫失火,馬上驚醒。床上的帳子已經著了火。整棟屋子都燒著了。我們夫婦和一個傭人好不容易才在這場火災中逃出性命。這場火災燒得真徹底。我的一切財物統統化為烏有,從此以後,我索性萬念俱灰了。
我倒也不至於那麼懦弱,會在自己所犯罪孽和這場火災之間找因果關系。不過我要把事實的來龍去脈詳細說一說,但願別把任何環節拉下。失火的第二天,我去憑吊這堆廢墟。牆壁都倒坍了,只有一道還沒塌下來。一看原來是一堵牆壁,厚倒不大吼,正巧在屋子中間,我的床頭就靠近這堵牆。牆上的灰泥大大擋住了火勢,我把這件事看成是新近粉刷的緣故。牆根前密密麻麻聚集了一堆人,看來有不少人非常仔細和專心的在查看這堵牆,只聽得大家連聲喊著「奇怪」,以及諸如此類的話,我不由感到好奇,就走近一看,但見白壁上赫然有個淺浮雕,原來是只偌大的貓。這貓刻得惟妙惟肖,一絲不差,貓脖子還有一根絞索。
我一看到這個怪物,簡直以為自己活見鬼了,不由驚恐萬分。但是轉念一想終於放了心。我記得,這貓明明吊在宅邊花園里。火警一起,花園里就擠滿了人,準是哪一個把貓從樹上放下來,從開著的窗口扔進我的卧室。他這樣做可能是打算喚醒我。另外幾堵牆倒下來,正巧把受我殘害而送命的貓壓在新刷的泥灰壁上,壁間的石灰加上烈火和屍骸發出的氨氣,三者起了某種作用,牆上才會出現我剛看到的浮雕像。
對於剛剛細細道來的這一令人驚心動魄的事實,即使良心上不能自圓其說,於理說來倒也稀鬆平常,但是在我心靈中,總留下一個深刻的印象。有好幾個月我擺脫不了那貓幻象的糾纏。這時節,我心裡有滋生一股說是悔恨又不是悔恨的模糊情緒。我甚至後悔害死這貓,因此就在經常出入的下等場所中,到處物色一隻外貌多少相似的黑貓開做填補。
有一天晚上,我醉醺醺的坐在一個下等酒寮里,忽然間我注意到一隻盛放金酒或朗姆酒的大酒桶,這是屋裡主要一件家什,桶上有個黑糊糊的東西。我剛才一直目不轉睛的盯著大酒桶好一會兒,奇怪的是竟然沒有及早看出上面那東西。我走近它,用手摸摸。原來是只黑貓,長得偌大,個頭跟普路托完全一樣,除了一處之外,其他處處都極相象。普路托全身沒有一根白毛,而這只貓幾乎整個胸前都長滿一片白斑,只是模糊不清而已。
我剛摸著它,它就表示立即跳了起來,咕嚕咕嚕直叫,身子在我手上一味蹭著,表示承蒙我注意而很高興。這貓正是我夢寐以求的。我當場向店東情商要求買下,誰知店東一點都不曉得這貓的來歷,而且也從沒見到過,所以也沒有開價。
我繼續擼著這貓,正准備動身回家,這貓卻流露出要跟我走的樣子。我就讓它跟著,一面走一面常常彎下身子去摸摸它。這貓一到我家馬上很乖,一下子就博得我妻子的歡心。
至於我嘛,不久就對這貓厭惡起來了。這正出乎我的意料,我也不知道是這是怎麼回事,也不知道是什麼道理。它對我的眷戀如此明顯,我見了反而又討厭又生氣。漸漸的,這些情緒竟變位深惡痛絕了。我盡量避開這貓,正因心裡感到羞愧,再加回想起早先犯下的殘暴行為,我才不敢動手欺凌它。我有好幾個星期一直沒有去打它,也沒粗暴虐待它。但是久而久之,我就漸漸對這貓說不出的厭惡了,一見到它那副丑相,我就象躲避瘟疫一樣,悄悄溜之大吉。
不消說,使我更加痛恨這畜生的原因,就是我把它帶回家的第二天早晨,看到它竟同普路托一個樣兒,眼珠也被剜掉一個。可是,我妻子見此情形,反而格外喜歡它了。我在上面說過,我妻子是個富有同情心的人。我原先身上也具有這種出色的美德,它曾使我感到無比純正的樂趣。
盡管我對這貓這般嫌惡,它對我反而越來越親熱。它跟我寸步不離,這鼓擰勁兒讀者確實難以理解。只要我一坐下,它就會蹲在我椅子腳邊,或是跳到我膝上,在我身上到處撒嬌,實在討厭。我一站起來走路,它就纏在我腳邊,差點把我絆倒;再不,就用又長又尖的爪子鉤住我衣服,順勢爬上我胸口。我雖然恨不得一拳把它揍死,可是這時候,我還是不敢動手,一則是因為我想起自己早先犯下的罪過,而主要的原因還在於——索性讓我說明吧——我對這畜生害怕極了。
這層害怕倒不是生怕皮肉受苦,可是要想說個清楚倒也為難。我簡直羞於承認——唉,即使如今身在死牢,我也簡直羞於承認,這貓引起我的恐懼竟由於可以想像到的純粹幻覺而更加厲害了。我妻子不止一次要我留神看這片白毛的斑記。想必各位還記得,我上面提過,這只怪貓跟我殺掉的那隻貓,唯一明顯的不同地方就是這片斑記。想必各位還記得,我說過這斑記大雖大,原來倒是很模糊的,可是逐漸逐漸的,不知不覺中竟明顯了,終於現出一個一清二楚的輪廓來了。好久以來我的理智一直不肯承認,竭力把這當成幻覺。這時那斑記竟成了一樣東西,我一提起這東西的名稱就不由渾身發毛。正因如此,我對這怪物特別厭惡和懼怕,要是我有膽量的話,早把它幹掉了。我說呀,原來這東西是個嚇人的幻象,是個恐怖東西的幻象——一個絞刑台!哎呀,這是多麼可悲,多麼可怕的刑具啊!這是恐怖的刑具,正法的刑具!這是叫人受罪的刑具,送人死命的刑具呀!
這時我真落到要多倒霉有多倒霉的地步了。我行若無事的殺害了一隻沒有理性的畜生。它的同類,一隻沒有理性的畜生竟對我——一個按照上帝形象創造出來的人,帶來那麼多不堪忍受的災禍!哎呀!無論白天,還是黑夜,我再也不得安寧了!在白天里,這畜生片刻都不讓我單獨太太平平的;到了黑夜,我時時刻刻都從說不出有多可怕的噩夢中驚醒,一看總見這東西在我臉上噴著熱氣,我心頭永遠壓著這東西的千鈞棒,絲毫也擺脫不了這一個具體的夢魘!
我身受這般痛苦的煎熬,心裡僅剩的一點善性也喪失了。邪念竟成了我唯一的內心活動,轉來轉去都是極為卑鄙齷齪的邪惡念頭。我脾氣向來就喜怒無常,如今發展到痛恨一切事,痛恨一切人了。我盲目放任自己,往往動不動就突然發火,管也管不住。哎呀!經常遭殃,逆來順受的就數我那毫無怨言的妻子了。
由於家裡窮,我們只好住在一棟老房子里。有一天,為了點家務事,她陪著我到這棟老房子的地窖里去。這貓也跟著我走下那陡峭的梯階,差點兒害得我摔了個倒栽蔥,氣得我直發瘋。我掄起斧頭,盛怒中忘了自己對這貓還懷有幼稚的恐懼,對准這貓一斧砍下去,要是當時真按我心意砍下去,不消說,這貓當場就完蛋了。誰知,我妻子伸出手來一把攥住我。我正在火頭上,給她這一攔,格外暴跳如雷,趁勢掙脫胳膊,對准她腦殼就砍了一斧。可憐她哼也沒哼一聲就當場送了命。
幹完了這件傷天害理的殺人勾當,我就索性細細盤算藏匿屍首的事了。我知道無論白天,還是黑夜,要把屍首搬出去,難免要給左鄰右舍撞見,我心裡想起了不少計劃。一會兒我想把屍首剁成小塊燒掉,來個毀屍滅跡。一會兒我到院子中的井裡去。還打算把屍首當作貨物裝箱,按照常規,雇個腳夫把它搬出去。末了,我忽然想出一條自忖的萬全良策。我打定主意把屍首砌進地窖的牆里,據傳說,中世紀的僧侶就是這樣把殉道者砌進牆里的。
這個地窖派這個用處真是再合適也沒有了。牆壁結構很松,新近剛用粗灰泥全部刷新過,因為地窖里潮濕,灰泥至今還沒有乾燥。而且有堵牆因為有個假壁爐而矗出一塊,已經填沒了,做得跟地窖別的部分一模一樣。我可以不費什麼手腳的把這地方的牆磚挖開,將屍首塞進去,再照舊把牆完全砌上,這樣包管什麼人都看不出破綻來。
這個主意果然不錯。我用了一根鐵撬,一下子就撬掉磚牆,再仔仔細細把屍首貼著里邊的夾牆放好,讓它撐著不掉下來,然後沒費半點事就把牆照原樣砌上。我弄來了石灰,黃沙和亂發,做好一切准備,我就配調了一種跟舊灰泥分別不出的新灰泥,小心翼翼的把它塗抹在新砌的磚牆上。等我完了事,看到一切順當才放了心。這堵牆居然一點都看不出動過土的痕跡來。地上落下的垃圾也仔仔細細的收拾干凈了。我得意洋洋的朝四下看看,不由暗自說,"這下子到底沒有白忙啊!」
接下來我就要尋找替我招來那麼些災害的禍根;我終於橫下一條心來。不料我剛才大發雷霆的時候,那個鬼精靈見勢不妙就溜了,眼下當著我這股火性,自然不敢露臉。這只討厭的畜生終於不在了。我心頭壓著的這塊大石頭也終於放下了,這股深深的樂勁兒實在無法形容,也無法想像。到了夜裡,這貓還沒露臉,這樣,自從這貓上我家以來,我至少終於太太平平的酣睡了一夜。哎呀,盡管我心靈上壓著殺人害命的重擔,我還是睡著了。
過了第二天,又過了第三天,這只折磨人的貓還沒來。我才重新象個自由人那樣呼吸。這只鬼貓嚇得從屋裡逃走了,一去不回了!眼不見為凈,這份樂趣就甭提有多大了!盡管我犯下滔天大罪,但心裡竟沒有什麼不安。官府來調查過幾次,我三言兩語就把他們搪塞過去了。甚至還來抄過一次家,可當然查不出半點線索來。我就此認為前途安然無憂了。
到了我殺妻的第四天,不料屋裡突然闖來了一幫警察,又動手嚴密的搜查了一番。不過,我自恃藏屍地方隱蔽,他們絕對料不到,所以一點也不感到慌張。那些警察命我陪同他們搜查。他們連一個角落也不放過。搜到第三遍第四遍,他們終於走下地窖。我泰然自若,毫不動容。平生不做虧心事,半夜敲門心不驚,我一顆心如此平靜。我在地窖里從這頭走到那頭。胸前抱著雙臂,若無其事的走來走去。警察完全放了心,正准備要走。我心花怒放,樂不可支。為了表示得意,我恨不得開口說話,哪怕說一句也好,這樣就更可以叫他們放心的相信我無罪了。
這些人剛走上梯階,我終於開了口。」諸位先生,承蒙你們脫了我的嫌疑,我感激不盡。謹向你們請安了,還望多多關照。諸位先生,順便說一句,這屋子結構很牢固。」我一時頭腦發昏,隨心所欲的信口胡說,簡直連自己都不知道說了些什麼。」這棟屋子可以說結構好得不得了。這幾堵牆——諸位先生,想走了嗎?——-這幾堵牆砌得很牢固。」說到這里,我一時昏了頭,故做姿態,竟然拿起手裡一根棒,使勁敲著豎放我愛妻遺骸的那堵磚牆。
哎吆,求主保佑,把我從惡魔虎口中拯救出來吧!我敲牆的回響餘音未寂,就聽得墓冢里發出一下聲音!——一下哭聲,開頭瓮聲瓮氣,斷斷續續,象個小孩在抽泣,隨即一下子變成連續不斷的高聲長嘯,聲音異常,慘絕人寰——這是一聲哀號——一聲悲鳴,半似恐怖,半似得意,,只有墮入地獄的受罪冤魂痛苦的慘叫,和魔鬼見了冤魂遭受天罰的歡呼打成一片,才跟這聲音差不離。
要說說我當時的想法未免荒唐可笑。我昏頭昏腦,踉踉蹌蹌的走到那堵牆邊。梯階上那些警察大驚失色,嚇得要命,一時呆若木雞。過了一會兒,就見十來條粗壯的胳膊忙著拆牆。那堵牆整個倒下來。那具屍體已經腐爛不堪,凝滿血塊,赫然直立在大家眼前。屍體頭部上就坐著那隻可怕的畜生,張開血盆大口,獨眼裡冒著火。它搗了鬼,誘使我殺了妻子,如今又用喚聲報了警,把我送到劊子手的手裡。原來我把這怪物砌進墓牆里去了!
❺ 有沒有歐亨利短篇小說
你是要內容還是要題目?
二十年後
紐約的一條大街上,一位值勤的警察正沿街走著。一陣冷颼颼的風向他迎面吹來。已近夜間10點,街上的行人寥寥無幾了。
在一家小店鋪的門口,昏暗的燈光下站著一個男子。他的嘴裡叼著一支沒有點燃的雪茄煙。警察放慢了腳步,認真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向那個男子走了過去。
「這兒沒有出什麼事,警官先生。」看見警察向自己走來,那個男子很快地說,「我只是在這兒等一位朋友罷了。這是20年前定下的一個約會。你聽了覺得稀奇,是嗎?好吧,如果有興致聽的話,我來給你講講。大約20年前,這兒,這個店鋪現在所佔的地方,原來是一家餐館……」
「那餐館5年前就被拆除了。」警察接上去說。
男子劃了根火柴,點燃了叼在嘴上的雪茄。借著火柴的亮光,警察發現這個男子臉色蒼白,右眼角附近有一塊小小的白色的傷疤。
「20年前的今天晚上,」男子繼續說,「我和吉米·維爾斯在這兒的餐館共進晚餐。哦,吉米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們倆都是在紐約這個城市裡長大的。從孩提時候起,我們就親密無間,情同手足。當時,我正准備第二天早上就動身到西部去謀生。那天夜晚臨分手的時候,我們倆約定:20年後的同一日期、同一時間,我們倆將來到這里再次相會。」
「這聽起來倒挺有意思的。」警察說,「你們分手以後,你就沒有收到過你那位朋友的信嗎?」
「哦,收到過他的信。有一段時間我們曾相互通信。」那男子 說,「可是一兩年之後,我們就失去了聯系。你知道,西部是個很大的地方。而我呢,又總是不斷地東奔西跑。可我相信,吉米只要還活著,就一定會來這兒和我相會的。他是我最信得過的朋友啦。」
說完,男子從口袋裡掏出一塊小巧玲球的金錶。表上的寶石在黑暗中閃閃發光。「九點五十七分了。」
他說,「我們上一次是十點整在這兒的餐館分手的。」
「你在西部混得不錯吧?」警察問道。
「當然羅!吉米的光景要是能趕上我的一半就好了。啊,實在不容易啊!這些年來,我一直不得不東奔西跑……」
又是一陣冷贈颼的風穿街而過。接著,一片沉寂。他們倆誰也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警察准備離開這里。
「我得走了,」他對那個男子說,「我希望你的朋友很快就會到來。假如他不準時趕來,你會離開這兒嗎?」
「不會的。我起碼要再等他半個小時。如果吉米他還活在人間,他到時候一定會來到這兒的。就說這些吧,再見,警官先生。」
「再見,先生。」警察一邊說著,一邊沿街走去,街上已經沒有行人了,空盪盪的。
男子又在這店鋪的門前等了大約二十分鍾的光景,這時候,一 個身材高大的人急匆匆地徑直走來。他穿著一件黑色的大衣,衣領向上翻著,蓋住了耳朵。
「你是鮑勃嗎?』來人問道。
「你是吉米·維爾斯?」站在門口的男子大聲地說,顯然,他很激動。
來人握住了男子的雙手。「不錯,你是鮑勃。我早就確信我會在這兒見到你的。嘖,嘖,嘖!20年是個不短的時間啊!你看,鮑勃!原來的那個飯館已經不在啦!要是它沒有被拆除,我們再一塊兒在這裡面共進晚餐該多好啊!鮑勃,你在西部的情況怎麼樣?」
「幄,我已經設法獲得了我所需要的一切東西。你的變化不小啊,吉米。我原來根本沒有想到你會長這么高的個子。」
「哦,你走了以後,我是長高了一點兒。」
「吉米,你在紐約混得不錯吧?」
「一般,一般。我在市政府的一個部門里上班,坐辦公室。來,鮑勃,咱們去轉轉,找個地方好好敘敘往事。」
這條街的街角處有一家大商店。盡管時間已經不早了,商店裡的燈還在亮著。來到亮處以後,這兩個人都不約而同地轉過身來看了看對方的臉。
突然間,那個從西部來的男子停住了腳步。
「你不是吉米·維爾斯。」他說,「2O年的時間雖然不短,但它不足以使一個人變得容貌全非。」從他說話的聲調中可以聽出,他在懷疑對方。
「然而,20年的時間卻有可能使一個好人變成壞人。」高個子 說,「你被捕了,鮑勃。芝加哥的警方猜到你會到這個城市來的,於是他們通知我們說,他們想跟你『聊聊』。好吧,在我們還沒有去警察局之前,先給你看一張條子,是你的朋友寫給你的。」
鮑勃接過便條。讀著讀著,他微微地顫抖起來。便條上寫著:
鮑勃:剛才我准時趕到了我們的約會地點。當你劃著火柴點煙時,我發現你正是那個芝加哥警方所通緝的人。不知怎麼的,我不忍自己親自逮捕你,只得找了個便衣警察來做這件事。
❻ 有誰知道小說十宗罪的原型
本書根據真實案件改編而成,涉案地名人名均為化名。十個恐怖變態的兇殺案,就發生在我們身邊,每一個都是曾被媒體嚴密封鎖、當局諱莫如深的奇案大案。
比如:
一、十宗罪第三部《掏腸惡魔》
原型是04年張掖市古城村19歲少女下體掏腸案。
二、十宗罪第一部《地窖囚奴》
原型為08年湖北武漢曾強保囚禁少女案。
三、十宗罪第二卷《雨夜幽靈》
案件原型為1982年香港人體肢解案。
四、十宗罪第三卷《人皮草人》
案件原型為09年江蘇宿遷『錦綉江南』小區暴力拆遷至被迫殺人案。
五、十宗罪第四卷《色狼傳說》
案件原型為雲南曲靖女警被女干殺案。
六、十宗罪第二卷《有鬼電梯》
案件原型為台灣電梯女屍奇案。
《十宗罪》作者:
王黎偉,筆名蜘蛛,1978年1月8日出生於山東濟寧,是天涯社區舞文弄墨首席版主。出版有《十宗罪》、《秦書》、《罪全書》、《備忘錄》、《拉拉手就到高潮》、《殘疾人宣言》、《這個雜種》等。
短篇作品散見《人民文學》、《小說月報》、《時代文學》等,《秦書》和《罪全書》繁體圖書在港台出版發行,《秦書》影視改編權售出,作品曾入選《2000年度最佳網路文學選》、《2002年度網路文學精選》、《中國非主流小說精選》等選本,天涯社區舞文弄墨首席版主。
❼ 求中短篇 恐怖小說
我要開講的這個故事極其荒唐,而又極其平凡,我並不企求各位相信,就連我的心裡都不相信這些親身經歷的事,若是指望人家相信,豈不是發瘋了嗎?但是我眼下並沒有發瘋,而且確實不是在做夢。不過明天我就死到臨頭了,我要趁今天把這事說出來好讓靈魂安生。我迫切打算把這些純粹的家常瑣事一五一十,簡潔明了,不加評語的公之於世。由於這些事的緣故,我飽嘗驚慌,受盡折磨,終於毀了一生。但是我不想詳細解釋。這些事對我來說,只有恐怖,可對大多數人來說,這無非是奇談,沒有什麼可怕。也許,後世一些有識之士會把這種無稽之談看作尋常小事。某些有識之士頭腦比我更加冷靜,更加條理分明,不象我這樣遇事慌張。我這樣誠惶誠恐,細細敘述的事情,在他們看來一定是一串有其因必有其果的普通事罷了。
我從小就以心地善良溫順出名。我心腸軟得初期,一時竟成為小朋友的笑柄。我特別喜歡動物,父母就百般縱容,給了我各種各樣玩賞的小動物。我大半時間都泡早同這些小動物玩上面,每當我餵食和撫弄它們的時候,就感到無比高興。我長大了,這個癖性也隨之而發展,一直到我成人,這點還是我的主要樂趣。有人疼愛忠實伶俐的狗,對於他們來說,根本用不著多費口舌來說明個中樂趣其味無窮了吧。你若經常嘗到人類那種寡情薄義的滋味,那麼對於獸類那種自我犧牲的無私之愛,准會感到銘心鏤骨。
我很早就結了婚,幸喜妻子跟我意氣相投,她看到我偏愛飼養家禽,只要有機會物色到中意的玩物總不放過。我們養了小鳥、金魚、良種狗、小兔子,一隻小猴和一隻貓。
這只貓個頭特大,非常好看,渾身烏黑,而且伶俐絕頂。我妻子生來就好迷信,她一說到這貓的靈性,往往就要扯上古老傳說,認為凡是黑貓都是巫婆變化的。我倒不是說我妻子對這點極為認真,我這里提到這事只是順便想到而已。
這貓名叫普路托,原是我心愛的東西和玩伴。我親自喂養它,我在屋裡走到哪兒,它跟到哪兒。連我上街去,它都要跟,想盡法兒也趕它不掉。
我和貓的交情就這樣維持了好幾年。在這幾年工夫中,說來不好意思,由於我喝酒上了癮,脾氣習性都徹底變壞了。我一天比一天喜怒無常,動不動就使性子,不顧人家受得了受不了。我竟任性惡言穢語的辱罵起妻子來了。最後,還對她拳打腳踢。我飼養的那些小動物當然也感到我脾氣的變壞。我不僅不照顧它們,反而虐待它們。那些兔子,那隻小猴,甚至那隻狗,出於親熱,或是碰巧跑到我跟前來,我總是肆無忌憚的糟蹋它們。只有對待普路托,我還有所憐惜,未忍下手。不料我的病情日益嚴重——你想世上哪有比酗酒更厲害的病啊——這時普路托老了,脾氣也倔了,於是我索性把普路托也當做出氣筒了。
有一天晚上,我在城裡一個常去的酒吧喝得酩酊大醉而歸,我以為這貓躲著我,就一把抓住它,它看見我兇相畢露嚇壞了,不由在我手上輕輕咬了一口,留下牙印。我頓時象惡魔附身,怒不可遏。我一時忘乎所以。原來那個善良的靈魂一下子飛出了我的軀殼,酒性大發,變得賽過凶神惡煞,渾身不知哪來的一股狠勁。我從背心口袋裡掏出一把小刀,打開刀子,攥住那可憐畜生的喉嚨,居心不良地把它眼珠剜了出來!寫到這幕該死的暴行,我不禁面紅耳赤,不寒而慄。
睡了一夜,宿醉方醒。到第二天早上起來,神智恢復過來了,對自己犯縣這個罪孽才悔懼莫及。但這至多不過是一種淡薄而模糊的感覺而已。我的靈魂還是毫無觸動。我狂飲濫喝起來,一旦沉湎醉鄉,自己所作所為早已統統忘光。
這時那貓傷勢漸漸好轉,眼珠剜掉的那隻眼窠果真十分可怕,看來它再也不感到痛了。它照常在屋裡走動,只是一見我走近,就不出所料地嚇得拚命逃走。我畢竟天良未泯,因此最初看見過去如此熱愛我的畜生竟這樣嫌惡我,不免感到傷心。但是這股傷心之感一下子就變為惱怒了。到後來,那股邪念又上升了,終於害得我一發不可收拾。關於這種邪念,哲學上並沒有重視。不過我深信不疑,這種邪念是人心本能的一股沖動,是一種微乎其微的原始功能,或者說是情緒,人類性格就由它來決定。誰沒有在無意中多次干下壞事或蠢事呢?而且這樣干時無緣無故,心裡明知干不得而偏要干。哪怕我們明知這樣干犯法,我們不是還會無視自己看到的後果,有股拚命想去以身試法的邪念嗎?唉,就是這股邪念終於斷送了我的一生。正是出於內心這股深奧難測的渴望,渴望自找煩惱,違背本性,為作惡而作惡,我竟然對那隻無辜的畜生繼續下起毒手來,最後害它送了命。有一天早晨,我心狠手辣,用跟套索勒住貓脖子,把它吊在樹枝上,眼淚汪汪,心裡痛悔不已,就此把貓弔死了。我出此下策,就因為我知道這貓愛過我,就因為我覺得這貓沒冒犯過我,就因為我知道這樣干是在犯罪——犯下該下地獄的大罪,罪大之極,足以害得我那永生的靈魂永世不得超生,如若有此可能,就連慈悲為懷,可敬可畏的上帝都無法赦免我的罪過。
2 (坡短篇小說)黑貓
就在我干下這個傷天害理的勾當的當天晚上,我在睡夢中忽聽得喊叫失火,馬上驚醒。床上的帳子已經著了火。整棟屋子都燒著了。我們夫婦和一個傭人好不容易才在這場火災中逃出性命。這場火災燒得真徹底。我的一切財物統統化為烏有,從此以後,我索性萬念俱灰了。
我倒也不至於那麼懦弱,會在自己所犯罪孽和這場火災之間找因果關系。不過我要把事實的來龍去脈詳細說一說,但願別把任何環節拉下。失火的第二天,我去憑吊這堆廢墟。牆壁都倒坍了,只有一道還沒塌下來。一看原來是一堵牆壁,厚倒不大吼,正巧在屋子中間,我的床頭就靠近這堵牆。牆上的灰泥大大擋住了火勢,我把這件事看成是新近粉刷的緣故。牆根前密密麻麻聚集了一堆人,看來有不少人非常仔細和專心的在查看這堵牆,只聽得大家連聲喊著「奇怪」,以及諸如此類的話,我不由感到好奇,就走近一看,但見白壁上赫然有個淺浮雕,原來是只偌大的貓。這貓刻得惟妙惟肖,一絲不差,貓脖子還有一根絞索。
我一看到這個怪物,簡直以為自己活見鬼了,不由驚恐萬分。但是轉念一想終於放了心。我記得,這貓明明吊在宅邊花園里。火警一起,花園里就擠滿了人,準是哪一個把貓從樹上放下來,從開著的窗口扔進我的卧室。他這樣做可能是打算喚醒我。另外幾堵牆倒下來,正巧把受我殘害而送命的貓壓在新刷的泥灰壁上,壁間的石灰加上烈火和屍骸發出的氨氣,三者起了某種作用,牆上才會出現我剛看到的浮雕像。
對於剛剛細細道來的這一令人驚心動魄的事實,即使良心上不能自圓其說,於理說來倒也稀鬆平常,但是在我心靈中,總留下一個深刻的印象。有好幾個月我擺脫不了那貓幻象的糾纏。這時節,我心裡有滋生一股說是悔恨又不是悔恨的模糊情緒。我甚至後悔害死這貓,因此就在經常出入的下等場所中,到處物色一隻外貌多少相似的黑貓開做填補。
有一天晚上,我醉醺醺的坐在一個下等酒寮里,忽然間我注意到一隻盛放金酒或朗姆酒的大酒桶,這是屋裡主要一件家什,桶上有個黑糊糊的東西。我剛才一直目不轉睛的盯著大酒桶好一會兒,奇怪的是竟然沒有及早看出上面那東西。我走近它,用手摸摸。原來是只黑貓,長得偌大,個頭跟普路托完全一樣,除了一處之外,其他處處都極相象。普路托全身沒有一根白毛,而這只貓幾乎整個胸前都長滿一片白斑,只是模糊不清而已。
我剛摸著它,它就表示立即跳了起來,咕嚕咕嚕直叫,身子在我手上一味蹭著,表示承蒙我注意而很高興.這貓正是我夢寐以求的.我當場向店東情商要求買下,誰知店東一點都不曉得這貓的來歷,而且也從沒見到過,所以也沒有開價.
我繼續擼著這貓,正准備動身回家,這貓卻流露出要跟我走的樣子.我就讓它跟著,一面走一面常常彎下身子去摸摸它.這貓一到我家馬上很乖,一下子就博得我妻子的歡心.
至於我嘛,不久就對這貓厭惡起來了。這正出乎我的意料,我也不知道是這是怎麼回事,也不知道是什麼道理.它對我的眷戀如此明顯,我見了反而又討厭又生氣.漸漸的,這些情緒竟變位深惡痛絕了.我盡量避開這貓,正因心裡感到羞愧,再加回想起早先犯下的殘暴行為,我才不敢動手欺凌它.我有好幾個星期一直沒有去打它,也沒粗暴虐待它.但是久而久之,我就漸漸對這貓說不出的厭惡了,一見到它那副丑相,我就象躲避瘟疫一樣,悄悄溜之大吉.
不消說,使我更加痛恨這畜生的原因,就是我把它帶回家的第二天早晨,看到它竟同普路托一個樣兒,眼珠也被剜掉一個.可是,我妻子見此情形,反而格外喜歡它了.我在上面說過,我妻子是個富有同情心的人.我原先身上也具有這種出色的美德,它曾使我感到無比純正的樂趣.
盡管我對這貓這般嫌惡,它對我反而越來越親熱.它跟我寸步不離,這鼓擰勁兒讀者確實難以理解.只要我一坐下,它就會蹲在我椅子腳邊,或是跳到我膝上,在我身上到處撒嬌,實在討厭.我一站起來走路,它就纏在我腳邊,差點把我絆倒;再不,就用又長又尖的爪子鉤住我衣服,順勢爬上我胸口.我雖然恨不得一拳把它揍死,可是這時候,我還是不敢動手,一則是因為我想起自己早先犯下的罪過,而主要的原因還在於——索性讓我說明吧——我對這畜生害怕極了.
3 (坡短篇小說)黑貓
這層害怕倒不是生怕皮肉受苦,可是要想說個清楚倒也為難.我簡直羞於承認——唉,即使如今身在死牢,我也簡直羞於承認,這貓引起我的恐懼竟由於可以想像到的純粹幻覺而更加厲害了.我妻子不止一次要我留神看這片白毛的斑記.想必各位還記得,我上面提過,這只怪貓跟我殺掉的那隻貓,唯一明顯的不同地方就是這片斑記.想必各位還記得,我說過這斑記大雖大,原來倒是很模糊的,可是逐漸逐漸的,不知不覺中竟明顯了,終於現出一個一清二楚的輪廓來了.好久以來我的理智一直不肯承認,竭力把這當成幻覺.這時那斑記竟成了一樣東西,我一提起這東西的名稱就不由渾身發毛.正因如此,我對這怪物特別厭惡和懼怕,要是我有膽量的話,早把它幹掉了.我說呀,原來這東西是個嚇人的幻象,是個恐怖東西的幻象——一個絞刑台!哎呀,這是多麼可悲,多麼可怕的刑具啊!這是恐怖的刑具,正法的刑具!這是叫人受罪的刑具,送人死命的刑具呀!
這時我真落到要多倒霉有多倒霉的地步了.我行若無事的殺害了一隻沒有理性的畜生.它的同類,一隻沒有理性的畜生竟對我——一個按照上帝形象創造出來的人,帶來那麼多不堪忍受的災禍!哎呀!無論白天,還是黑夜,我再也不得安寧了!在白天里,這畜生片刻都不讓我單獨太太平平的;到了黑夜,我時時刻刻都從說不出有多可怕的噩夢中驚醒,一看總見這東西在我臉上噴著熱氣,我心頭永遠壓著這東西的千鈞棒,絲毫也擺脫不了這一個具體的夢魘!
我身受這般痛苦的煎熬,心裡僅剩的一點善性也喪失了.邪念竟成了我唯一的內心活動,轉來轉去都是極為卑鄙齷齪的邪惡念頭.我脾氣向來就喜怒無常,如今發展到痛恨一切事,痛恨一切人了.我盲目放任自己,往往動不動就突然發火,管也管不住.哎呀!經常遭殃,逆來順受的就數我那毫無怨言的妻子了.
由於家裡窮,我們只好住在一棟老房子里.有一天,為了點家務事,她陪著我到這棟老房子的地窖里去.這貓也跟著我走下那陡峭的梯階,差點兒害得我摔了個倒栽蔥,氣得我直發瘋.我掄起斧頭,盛怒中忘了自己對這貓還懷有幼稚的恐懼,對准這貓一斧砍下去,要是當時真按我心意砍下去,不消說,這貓當場就完蛋了.誰知,我妻子伸出手來一把攥住我.我正在火頭上,給她這一攔,格外暴跳如雷,趁勢掙脫胳膊,對准她腦殼就砍了一斧.可憐她哼也沒哼一聲就當場送了命.
幹完了這件傷天害理的殺人勾當,我就索性細細盤算藏匿屍首的事了.我知道無論白天,還是黑夜,要把屍首搬出去,難免要給左鄰右舍撞見,我心裡想起了不少計劃.一會兒我想把屍首剁成小塊燒掉,來個毀屍滅跡.一會兒我到院子中的井裡去.還打算把屍首當作貨物裝箱,按照常規,雇個腳夫把它搬出去.末了,我忽然想出一條自忖的萬全良策.我打定主意把屍首砌進地窖的牆里,據傳說,中世紀的僧侶就是這樣把殉道者砌進牆里的.
這個地窖派這個用處真是再合適也沒有了.牆壁結構很松,新近剛用粗灰泥全部刷新過,因為地窖里潮濕,灰泥至今還沒有乾燥.而且有堵牆因為有個假壁爐而矗出一塊,已經填沒了,做得跟地窖別的部分一模一樣.我可以不費什麼手腳的把這地方的牆磚挖開,將屍首塞進去,再照舊把牆完全砌上,這樣包管什麼人都看不出破綻來.
這個主意果然不錯.我用了一根鐵撬,一下子就撬掉磚牆,再仔仔細細把屍首貼著里邊的夾牆放好,讓它撐著不掉下來,然後沒費半點事就把牆照原樣砌上.我弄來了石灰,黃沙和亂發,做好一切准備,我就配調了一種跟舊灰泥分別不出的新灰泥,小心翼翼的把它塗抹在新砌的磚牆上.等我完了事,看到一切順當才放了心.這堵牆居然一點都看不出動過土的痕跡來.地上落下的垃圾也仔仔細細的收拾干凈了.我得意洋洋的朝四下看看,不由暗自說,"這下子到底沒有白忙啊!」
接下來我就要尋找替我招來那麼些災害的禍根;我終於橫下一條心來.不料我剛才大發雷霆的時候,那個鬼精靈見勢不妙就溜了,眼下當著我這股火性,自然不敢露臉.這只討厭的畜生終於不在了.我心頭壓著的這塊大石頭也終於放下了,這股深深的樂勁兒實在無法形容,也無法想像.到了夜裡,這貓還沒露臉,這樣,自從這貓上我家以來,我至少終於太太平平的酣睡了一夜.哎呀,盡管我心靈上壓著殺人害命的重擔,我還是睡著了.
4 (坡短篇小說)黑貓
過了第二天,又過了第三天,這只折磨人的貓還沒來.我才重新象個自由人那樣呼吸.這只鬼貓嚇得從屋裡逃走了,一去不回了!眼不見為凈,這份樂趣就甭提有多大了!盡管我犯下滔天大罪,但心裡竟沒有什麼不安.官府來調查過幾次,我三言兩語就把他們搪塞過去了.甚至還來抄過一次家,可當然查不出半點線索來.我就此認為前途安然無憂了.
到了我殺妻的第四天,不料屋裡突然闖來了一幫警察,又動手嚴密的搜查了一番.不過,我自恃藏屍地方隱蔽,他們絕對料不到,所以一點也不感到慌張.那些警察命我陪同他們搜查.他們連一個角落也不放過.搜到第三遍第四遍,他們終於走下地窖.我泰然自若,毫不動容.平生不做虧心事,半夜敲門心不驚,我一顆心如此平靜.我在地窖里從這頭走到那頭.胸前抱著雙臂,若無其事的走來走去.警察完全放了心,正准備要走.我心花怒放,樂不可支.為了表示得意,我恨不得開口說話,哪怕說一句也好,這樣就更可以叫他們放心的相信我無罪了.
這些人剛走上梯階,我終於開了口。」諸位先生,承蒙你們脫了我的嫌疑,我感激不盡.謹向你們請安了,還望多多關照.諸位先生,順便說一句,這屋子結構很牢固。」我一時頭腦發昏,隨心所欲的信口胡說,簡直連自己都不知道說了些什麼。」這棟屋子可以說結構好得不得了.這幾堵牆——諸位先生,想走了嗎?——-這幾堵牆砌得很牢固。」說到這里,我一時昏了頭,故做姿態,竟然拿起手裡一根棒,使勁敲著豎放我愛妻遺骸的那堵磚牆.
哎吆,求主保佑,把我從惡魔虎口中拯救出來吧!我敲牆的回響餘音未寂,就聽得墓冢里發出一下聲音!——一下哭聲,開頭瓮聲瓮氣,斷斷續續,象個小孩在抽泣,隨即一下子變成連續不斷的高聲長嘯,聲音異常,慘絕人寰——這是一聲哀號——一聲悲鳴,半似恐怖,半似得意,,只有墮入地獄的受罪冤魂痛苦的慘叫,和魔鬼見了冤魂遭受天罰的歡呼打成一片,才跟這聲音差不離.
要說說我當時的想法未免荒唐可笑.我昏頭昏腦,踉踉蹌蹌的走到那堵牆邊.梯階上那些警察大驚失色,嚇得要命,一時呆若木雞.過了一會兒,就見十來條粗壯的胳膊忙著拆牆.那堵牆整個倒下來.那具屍體已經腐爛不堪,凝滿血塊,赫然直立在大家眼前.屍體頭部上就坐著那隻可怕的畜生,張開血盆大口,獨眼裡冒著火.它搗了鬼,誘使我殺了妻子,如今又用喚聲報了警,把我送到劊子手的手裡.原來我把這怪物砌進墓牆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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❽ 羅爾德達爾的短篇小說《待宰的羔羊》
待宰的羔羊
[美國]羅爾德達爾著 陶潔譯
房間溫暖而干凈,窗簾閉合著,兩張桌子上的燈亮著——她那一盞和對面空椅子邊上的那一盞。她身後的餐具櫃上,兩只高玻璃杯,蘇打水,威士忌。保溫桶里,剛做好的冰塊。
瑪麗馬洛尼在等候她丈夫下班回家。
她不時抬頭看看鍾,但並不著急,只是讓自己高興,想到每過去一分鍾就更接近她丈夫回家的時間。她身上和她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有一種在慢慢微笑的氛圍。她俯視她在縫紉的東西時,那低頭的動作特別安詳。她的皮膚——這是她懷孕第六個月了——有一種非常美麗的透明的味道,她的嘴巴很柔和,她的眼睛,由於那新有的安詳的神情,似乎比以前更大了,也更黑了。時針指到五點差十分時,她開始注意表面聽,幾分鍾後,跟往常一樣准時,她聽見外面輪胎軋礫石的聲音,汽車門碰撞的聲音,窗戶外面的腳步聲,鑰匙開鎖的聲音。她放下手中的針線,站起來,在他進門時上前去親吻他。
「你好,親愛的,」她說。
「你好,親愛的。」他回答。
她拿過他的外套,掛到壁櫃里。然後,她走過來配酒,一杯厲害一點的給他,一杯淡一點的給自己;沒過多久她又回到椅子上做針線,他坐在對面,另外那張椅子,兩手捧著那高玻璃杯,搖晃著讓冰塊碰到杯邊,發出輕輕的響聲。
對她來說,這永遠是一天內幸福的時刻。她知道他在第一杯酒沒喝完以前不想說話,而她,坐在她那邊,也滿足於安靜地坐著,獨自一人在家過了那麼長的時間以後,她很滿足他來做伴。她喜歡盡情享受他的存在,幾乎像做日光浴的人感受陽光那樣,感受他那男性的熱量從他身上發出來流到她那裡。她愛他,愛他那鬆鬆垮垮地坐在椅子里的樣子,愛他進門時的神態或者大步慢慢地走到房間另一頭的樣子。她愛他看她的時候眼睛裡那種聚精會神而又遙遠的目光,他嘴巴滑稽的形狀,尤其是他對他的疲勞保持沉默的做法,靜靜地坐在那裡,一直到威士忌消除了一些疲勞。
「累了吧,親愛的?」
「是啊,」他說,「我是累了。」他說的時候做了件跟平時不一樣的事情。他舉起酒杯一口喝完,盡管裡面還有半杯酒,至少還有半杯酒。她並沒有真正看著他,但她知道他把酒喝光了,因為她聽到他把杯子放下來的時候冰塊撞擊杯底的聲音。他停了一會兒,在椅子上俯身向前,然後他站起來,慢慢地走過去再倒一杯酒。
「我來,」她跳起來嚷道。
「坐下,」他說。
他走回來時,她發現新的這杯酒,由於威士忌很多成了暗琥珀色。
「親愛的,我去把拖鞋拿來,好嗎?」
「不用。」
她望著他開始一點一點地飲那深黃色的酒,由於酒的成分很濃,她可以看到酒裡面小小的油亮油亮的旋渦。
「我認為這很不對頭,」她說,「你當警察已經做到這樣的資格,他們還讓你成天在街上巡邏。」
他沒有回答,於是她又低下頭,繼續縫了起來;但他每次舉起杯子喝酒的時候,她聽見冰塊撞擊杯邊的聲音。
「親愛的,」她說,「你要我給你拿點乳酪嗎?我沒有做晚飯,因為今天是星期四。」
「不用,」他說。
「要是你太累了,不想出去吃飯,」她又說,「現在還不晚。冰箱里有很多肉啊魚啊的東西,你可以就在這里吃,甚至連椅子都不用挪。」
她望著他,等他回答,一個微笑,小小地一點頭,但他沒有任何錶情。
「無論如何她繼續說,「讓我給你拿點乳酪和餅干。」
「我不要,」他說。
她很不自在地在椅子里動了一下,大眼睛仍然望著他的臉。「可你得吃飯啊!我反正可以做出來,你可以吃也可以不吃,隨你便。」
她站了起來,把手裡的女紅放在桌子的燈邊上。
「坐下,」他說,「就一會兒工夫。坐下。」
直到這時候,她才開始覺得害怕。
「坐啊,」他說,「坐下。」
她慢慢地坐下身子,回到椅子上,一直用她那迷惑的大眼睛看著他。他喝完了第二杯酒,正皺著眉頭看著杯子。
「聽著,」他說,「我有事情要告訴你。」
他現在變得紋絲不動,他低著頭,讓他身邊的燈光只照到他臉的上半部,嘴和下巴留在陰影里。她注意到他左眼角有一小塊肌肉在抽動。
「這會讓你吃一驚的,恐怕,」他說,「但我想了很久,我決定惟一該做的事情就是馬上告訴你。我希望你不會太責怪我。」
於是他告訴了她。並沒有花太多的時間,四五分鍾,最多了,她在聽的過程中一直坐著一動不動,懷著迷亂的恐懼望著他,看著他隨著一句句話離她越來越遠。
「就是這么回事,」他說,「我知道告訴你是件糟糕的事情,但實在沒有別的辦法。當然我會給你錢,負責做到你一切都有保證。但用不著爭吵。反正我不希望有爭吵。那對我的工作沒有好處。」她第一個本能的反應是不相信,完全拒絕接受。她忽然想他也許根本沒說過什麼,這完全是她自己想像出來的。也許,如果她照常做她的事情,做得好像她並沒有在聽他說話的話,也許過一會兒,在她又醒過來的時候,她可能發現這一切從來沒有發生過。
「我去准備晚飯,」她終於輕聲說了出來,這一次,他沒有阻攔她。她走出屋子的時候腳好像沒有走在地板上。她什麼感覺都沒有——除了有點惡心,有點想吐。現在一切都是自動進行——下樓梯到地窖,開關燈,冷凍箱,伸進冰箱的手,拿起第一樣摸到的東西。她拎了起來,看了一眼。紙包著,於是,她把紙打開,又看了一眼。
一條羊腿。
好吧,他們晚飯就吃羊腿。
她拿上樓,用兩只手拿住腿骨細的那一頭,她走進起居室,看見他背對著她站在窗口,她停下腳步。
「老天爺,」他說,他聽見她上樓,但沒有轉過身子。「別給我做晚飯。我就要出去。」
就在這時刻,瑪麗馬洛尼徑直走到他身後,她沒有停頓,而是高高地舉起那條凍結實的大羊腿,用盡力氣砸向他的腦袋。
她簡直就是用根鋼棍打了他。
她朝後退了一步,等待著,有意思的是,他還是站在那裡,有那麼四五秒鍾,慢慢地搖晃著。然後,他頹然倒在地毯上。
巨大的撞擊、響聲、小桌子倒了下來,這一切使她從震驚中清醒過來。她漸漸醒悟過來,感到渾身冰涼,十分吃驚,她站在那裡,眨著眼睛看著那屍體,兩手仍然緊緊地握著那荒唐的肉。
好吧,她對自己說。原來我把他給殺了。
現在,這實在太特別了,她的腦子忽然變得非常清楚了。她開始飛快地思考起來。作為一名偵探的妻子,她很明白會有什麼樣的刑罰。那挺好的。那對她沒什麼不一樣。事實上,那可能是解脫。但另一方面,孩子怎麼辦?關於懷著孩子的殺人犯有什麼樣的法律?把他們兩人一母親和孩子都殺了?還是等到第十個月?法律會做些什麼?
瑪麗馬洛尼不知道。她當然不準備冒險。
她把肉拿到廚房,把它放到平鍋里,把烤箱的溫度調到最高,把鍋推進烤箱。然後,她洗了手,跑上樓,進了卧室。她坐到鏡子面前,把頭發梳理整齊,抹了口紅,又在臉上塗了點胭脂。她試著笑了一下。但看上去很古怪。她又試了一下。
「你好,山姆,」她大聲快樂地說。
嗓門也挺怪的。
「我要幾個土豆,山姆。對,我想還要一個碗豆罐頭。」
這好了一點。那微笑和說話的聲音都聽起來好了一些。她又反復練習了好幾遍。然後她跑下樓,拿上外套,走出後門,穿過花園,到了街上。
還沒有到六點鍾,食品雜貨店的燈還亮著。
「你好,山姆,」她高高興興地說,對著櫃台後面的那個人微微一笑。
「哦,晚上好,馬洛尼太太。你好嗎?」
「我要買幾個土豆,山姆。對,我想還要一個豌豆罐頭。」
那人轉過身子,去伸手夠貨架上的豌豆罐頭。
「帕特里克覺得他很累了,今天晚上不想出去吃飯了。」她對他說,「你知道,我們通常星期四總是出去吃飯。這下他把我逮著了,家裡正好沒有蔬菜。」
「那肉呢,馬洛尼太太?」
「哦,我有肉,謝謝你。我的冷凍箱里有一條很好的羊腿。」
「喔。」
「我對凍肉怎麼做不大知道,山姆。不過,我這一次要碰碰運氣。你認為能烤好嗎?」
「我個人,」雜貨商說,「認為凍或不凍沒有什麼不同。你要這種愛達荷州的土豆?」
「噢,對,挺好的。要兩個。」
「還要別的嗎?」雜貨商歪著腦袋,挺高興地看著她。「吃完飯以後呢?你飯後打算給他吃什麼?」
「呃,你有什麼建議,山姆?」
那人巡視一下店裡的東西。「一大塊好吃的乳酪蛋糕,怎麼樣?我知道他喜歡的。」
「好極了,」她說,「他最喜歡的東西。」
她等東西包好,付了錢以後,裝出最明亮的笑容,說,「謝謝你,山姆。晚安。」
「晚安,馬洛尼太太。謝謝你。」
現在,她在匆忙回家的路上告訴自己,她現在做的事情就是回家到丈夫身邊而他在等他的晚飯;她必須做得好吃,盡量做得口味要好,因為那可憐的人累了;如果,在她進屋的時候,她要是發現有些不尋常的事情,也許悲劇性,也許很恐怖,那當然是震驚,她會因為悲傷和恐懼而狂亂。記住,她並不指望會發現什麼事情。她只是買了蔬菜回家。帕特里克馬洛尼太太在星期四晚上拿著蔬菜回家給她丈夫做飯。
就是這樣,她對自己說。樣樣都要做得自然正確。一切事情都絕對自然,那就不需要做戲了。
因此,在她從後門進人廚房的時候,她對自己哼著小調,笑眯眯的。
「帕特里克!」她喊道,「你怎麼樣,親愛的?」
她把袋子放在桌子上,走進起居室;當她看到他躺在地上,兩腿弓著,一條胳臂扭曲著壓在身子底下,她真的嚇了一大跳。所有以前對他的愛和渴望都湧上心頭,她奔跑過去,跪在他身旁,哭了起來,哭得肝腸欲斷。這很容易。用不著演戲。
過了幾分鍾,她站起來,走到電話機那裡。她知道警察局的電話號碼。電話另一端有人說話時,她大聲喊叫快!快來啊!帕特里剋死了!」
「誰在說話?」
「馬洛尼太太。帕特里克馬洛尼太太。」
「你是說帕特里剋死了?」
「我想是的,」她哭泣著說,「他躺在地上,我想他死了。」
「馬上過來』」那人說。
汽車來得很快,她打開前門時,兩個警察走了進來。她認識他們倆一那管區里的警察她幾乎都認識——她投人傑克諾能的懷抱,哭得不能自製。他溫和地把她放進一把椅子里,但她又走過去到另外那個叫奧馬雷的警察身邊,跪在屍體邊上。
「他死了嗎?」她大聲說。
「恐怕是死了。出了什麼事?」
她簡略地說了她的故事,她去食品雜貨鋪,回來的時候發現他躺在地上。她說的時候,又哭又說的時候,諾能發現死者頭上有一塊凝固了的血跡。他指給奧馬雷看,後者馬上站起來,趕著去打電話。
很快,陸續又來了幾個人。先是一個醫生,然後是兩個偵探,其中一個她認識,知道名字。再後來,來了一個警方攝影師,拍起照來,還有一個懂指紋的人。他們在屍體旁悄聲說了好多話,小聲咕噥著,那偵探問了她許多問題。但他們都對她態度和藹。她把故事又講了一遍,這一次從最開始講起,帕特里克回來的時候她在做針線,他累了,他非常累,不想出去吃晚飯。她說了她怎麼把肉放進烤箱——「現在還在裡面,烤著呢」——她怎麼出去到食品雜貨鋪買蔬菜,回來的時候發現他躺在地上。
「哪個食品雜貨鋪?」一個偵探問。
她告訴了他,他轉身跟另外一個小聲說了幾句話,那人馬上出門上街。
十五分鍾以後,他回來了,手裡拿著好幾張筆記,他們又輕聲說了一些話,她在哭泣中聽到一些片言只語 「……表現得很正常……很高高興興的……要給他做頓好飯……豌豆……乳酪蛋糕……她不可能……」
過了一會兒,醫生和攝影師離開了,來了另外兩個人把屍體用擔架抬走了。接著,管指紋的人走了。兩個偵探留了下來,還有那兩個警察。他們對她出乎異常地溫和,傑克諾能問她願不願意到別處去,也許上她的妹妹家,或者去找他的妻子,她會照顧她的,可以留她過夜。
不,她說。她這一刻覺得自己寸步難行。要是她就呆在她現在坐的地方一直到她好一點的時候,他們會非常在乎嗎?她眼前感覺不大舒服,實在動不了。
那你是不是最好到床上去睡一會兒?傑克諾能問。
不,她說。她就想呆在那裡,就坐在這張椅子里。也許,過一小會兒,她好受一點了,她才換地方。
於是,他們讓她留在那裡,自己去幹活,在房子里搜索。偶爾,有一個偵探會問她一個問題。有時候,傑克諾能走過她身邊時會溫和地對她說上幾句。他告訴她,她丈夫是有人拿一個很鈍的東西,幾乎可以肯定是一個很大的鐵器,打他的後腦勺把他打死的。他們正在找這武器。殺人犯可能把凶器帶走了,但也可能把它扔了或藏在房子某個地方。
「還是那句老話,」他說,「找到凶器就逮到人。」
後來,一個偵探上來,坐在她邊上。你是否知道,他問,家裡有什麼東西可以用來當武器的?你可不可以在家裡找一找,看看有沒有什麼東西丟失了一比如說,一把很大的扳鉗,或者一個很重的鐵的瓮罐。
我們沒有很重的鐵的瓮罐,她說。
「那很大的扳鉗呢?」
她認為他們家並沒有很大的扳鉗。但車庫里也許有類似的工具。
搜查繼續進行著。她知道房子周圍的花園里到處有警察。她能聽見他們踩外面爍石的腳步聲,有時候她從窗簾縫里可以看到手電筒的亮光。天色晚了,她注意到壁爐架上的鍾快九點了。那四個搜查房間的人,顯得累了,有點氣呼呼的。
「傑克,」諾能警官又走過她身邊時,她說,「你能給我一點酒嗎?」
「我當然可以給你一點酒。你是說這瓶威士忌?」
「是,謝謝。但只要一點點。這也許會讓我好受一點。」他把玻璃杯遞給她。
「你干嗎不自己也喝一杯?」她說你一定累得很。請務必喝一點。你對我太好了。」
「唔,」他回答說,「這嚴格來說是不允許的。不過。我也許就喝一點點讓我能幹下去。」
其他的人一個一個地走了進來,接受勸說,喝一小點威士忌。他們手裡拿著酒挺別扭地站著,在她面前很不自在,都想說幾句安慰她的話。諾能瞥官溜達進了廚房,馬上出來說,「嘿,馬洛尼太太。你知道嗎,你家的烤箱還開著,肉還在裡面。」
「哎呀,老天爺!」她嚷了起來。「真的還開著!」
「要不要我把它關了?」
「勞駕關掉它,傑克。真是謝謝你。」
警官再回來時她看著他,黝黑的大眼睛眼淚汪汪。「傑克諾能。」她說。
「什麼事?」
「你能幫我一個小忙嗎?一你和那幾個人。」
「我們可以試試看。」
「呃,」她說,「你們都在這里,還都是帕特里克的好朋友,都在幫我抓那個殺了他的人。你們一定都餓壞了,因為早就過了吃晚飯的時候了,我知道要是帕特里克,上帝保佑他的靈魂,知道我讓你們呆在我們家而不好好地招待你們,他永遠不會原諒我的。你們干嗎不把烤箱里的羊肉給吃了。烤到現在,一定火候正好了。」「我們做夢都不會吃的,」諾能警官說。
「請她懇求他,「請吃吧。我本人什麼也吃不下去,尤其不能碰他在的時候家裡的東西。但你們沒有關系。要是你們吃了,那是幫我的大忙。你們吃完以後可以再接著干。」
那四個警察猶豫了好半天,但他們確實很餓了,最後他們給說服了,走進廚房,吃了起來。那女人呆在原地,聽他們說話,他們嘴裡塞滿了肉,說話聲音滯重而含混不清。
「再來一點,查里?」
「不了。最好別吃完。」
「她要我們吃完的。她說的。這是幫她的忙。」
「那好吧。再給我一點。」
「用來打可憐的帕特里克的傢伙一定他媽的是根大棒子,」其中一個人說,「大夫說他的腦殼給砸得粉碎,就像長柄大鐵錘打的。」
「所以凶器應該很好找。」
「我也是這么說的。」
「不管是誰乾的,他們不可能拿著這么樣的東西到處走。」有一個人打了個飽嗝。
「我個人認為凶器就在出事的地方。」
「也許就在我們的鼻子底下。你說呢,傑克?」
在另外一間房間里,馬洛尼太太咯咯地笑了起來。
❾ 尋短篇恐怖靈異小說
愛倫坡《黑貓》2009-11-06 10:45 我要開講的這個故事極其荒唐,而又極其平凡,我並不企求各位相信,就連我的心裡都不相信這些親身經歷的事,若是指望人家相信,豈不是發瘋了嗎?但是我眼下並沒有發瘋,而且確實不是在做夢。不過明天我就死到臨頭了,我要趁今天把這事說出來好讓靈魂安生。我迫切打算把這些純粹的家常瑣事一五一十,簡潔明了,不加評語的公之於世。由於這些事的緣故,我飽嘗驚慌,受盡折磨,終於毀了一生。但是我不想詳細解釋。這些事對我來說,只有恐怖,可對大多數人來說,這無非是奇談,沒有什麼可怕。也許,後世一些有識之士會把這種無稽之談看作尋常小事。某些有識之士頭腦比我更加冷靜,更加條理分明,不象我這樣遇事慌張。我這樣誠惶誠恐,細細敘述的事情,在他們看來一定是一串有其因必有其果的普通事罷了。
我從小就以心地善良溫順出名。我心腸軟得初期,一時竟成為小朋友的笑柄。我特別喜歡動物,父母就百般縱容,給了我各種各樣玩賞的小動物。我大半時間都泡早同這些小動物玩上面,每當我餵食和撫弄它們的時候,就感到無比高興。我長大了,這個癖性也隨之而發展,一直到我成人,這點還是我的主要樂趣。有人疼愛忠實伶俐的狗,對於他們來說,根本用不著多費口舌來說明個中樂趣其味無窮了吧。你若經常嘗到人類那種寡情薄義的滋味,那麼對於獸類那種自我犧牲的無私之愛,准會感到銘心鏤骨。
我很早就結了婚,幸喜妻子跟我意氣相投,她看到我偏愛飼養家禽,只要有機會物色到中意的玩物總不放過。我們養了小鳥、金魚、良種狗、小兔子,一隻小猴和一隻貓。
這只貓個頭特大,非常好看,渾身烏黑,而且伶俐絕頂。我妻子生來就好迷信,她一說到這貓的靈性,往往就要扯上古老傳說,認為凡是黑貓都是巫婆變化的。我倒不是說我妻子對這點極為認真,我這里提到這事只是順便想到而已。
這貓名叫普路托,原是我心愛的東西和玩伴。我親自喂養它,我在屋裡走到哪兒,它跟到哪兒。連我上街去,它都要跟,想盡法兒也趕它不掉。
我和貓的交情就這樣維持了好幾年。在這幾年工夫中,說來不好意思,由於我喝酒上了癮,脾氣習性都徹底變壞了。我一天比一天喜怒無常,動不動就使性子,不顧人家受得了受不了。我竟任性惡言穢語的辱罵起妻子來了。最後,還對她拳打腳踢。我飼養的那些小動物當然也感到我脾氣的變壞。我不僅不照顧它們,反而虐待它們。那些兔子,那隻小猴,甚至那隻狗,出於親熱,或是碰巧跑到我跟前來,我總是肆無忌憚的糟蹋它們。只有對待普路托,我還有所憐惜,未忍下手。不料我的病情日益嚴重——你想世上哪有比酗酒更厲害的病啊——這時普路托老了,脾氣也倔了,於是我索性把普路托也當做出氣筒了。
有一天晚上,我在城裡一個常去的酒吧喝得酩酊大醉而歸,我以為這貓躲著我,就一把抓住它,它看見我兇相畢露嚇壞了,不由在我手上輕輕咬了一口,留下牙印。我頓時象惡魔附身,怒不可遏。我一時忘乎所以。原來那個善良的靈魂一下子飛出了我的軀殼,酒性大發,變得賽過凶神惡煞,渾身不知哪來的一股狠勁。我從背心口袋裡掏出一把小刀,打開刀子,攥住那可憐畜生的喉嚨,居心不良地把它眼珠剜了出來!寫到這幕該死的暴行,我不禁面紅耳赤,不寒而慄。
睡了一夜,宿醉方醒。到第二天早上起來,神智恢復過來了,對自己犯縣這個罪孽才悔懼莫及。但這至多不過是一種淡薄而模糊的感覺而已。我的靈魂還是毫無觸動。我狂飲濫喝起來,一旦沉湎醉鄉,自己所作所為早已統統忘光。
這時那貓傷勢漸漸好轉,眼珠剜掉的那隻眼窠果真十分可怕,看來它再也不感到痛了。它照常在屋裡走動,只是一見我走近,就不出所料地嚇得拚命逃走。我畢竟天良未泯,因此最初看見過去如此熱愛我的畜生竟這樣嫌惡我,不免感到傷心。但是這股傷心之感一下子就變為惱怒了。到後來,那股邪念又上升了,終於害得我一發不可收拾。關於這種邪念,哲學上並沒有重視。不過我深信不疑,這種邪念是人心本能的一股沖動,是一種微乎其微的原始功能,或者說是情緒,人類性格就由它來決定。誰沒有在無意中多次干下壞事或蠢事呢?而且這樣干時無緣無故,心裡明知干不得而偏要干。哪怕我們明知這樣干犯法,我們不是還會無視自己看到的後果,有股拚命想去以身試法的邪念嗎?唉,就是這股邪念終於斷送了我的一生。正是出於內心這股深奧難測的渴望,渴望自找煩惱,違背本性,為作惡而作惡,我竟然對那隻無辜的畜生繼續下起毒手來,最後害它送了命。有一天早晨,我心狠手辣,用跟套索勒住貓脖子,把它吊在樹枝上,眼淚汪汪,心裡痛悔不已,就此把貓弔死了。我出此下策,就因為我知道這貓愛過我,就因為我覺得這貓沒冒犯過我,就因為我知道這樣干是在犯罪——犯下該下地獄的大罪,罪大之極,足以害得我那永生的靈魂永世不得超生,如若有此可能,就連慈悲為懷,可敬可畏的上帝都無法赦免我的罪過。
2 (坡短篇小說)黑貓
就在我干下這個傷天害理的勾當的當天晚上,我在睡夢中忽聽得喊叫失火,馬上驚醒。床上的帳子已經著了火。整棟屋子都燒著了。我們夫婦和一個傭人好不容易才在這場火災中逃出性命。這場火災燒得真徹底。我的一切財物統統化為烏有,從此以後,我索性萬念俱灰了。
我倒也不至於那麼懦弱,會在自己所犯罪孽和這場火災之間找因果關系。不過我要把事實的來龍去脈詳細說一說,但願別把任何環節拉下。失火的第二天,我去憑吊這堆廢墟。牆壁都倒坍了,只有一道還沒塌下來。一看原來是一堵牆壁,厚倒不大吼,正巧在屋子中間,我的床頭就靠近這堵牆。牆上的灰泥大大擋住了火勢,我把這件事看成是新近粉刷的緣故。牆根前密密麻麻聚集了一堆人,看來有不少人非常仔細和專心的在查看這堵牆,只聽得大家連聲喊著「奇怪」,以及諸如此類的話,我不由感到好奇,就走近一看,但見白壁上赫然有個淺浮雕,原來是只偌大的貓。這貓刻得惟妙惟肖,一絲不差,貓脖子還有一根絞索。
我一看到這個怪物,簡直以為自己活見鬼了,不由驚恐萬分。但是轉念一想終於放了心。我記得,這貓明明吊在宅邊花園里。火警一起,花園里就擠滿了人,準是哪一個把貓從樹上放下來,從開著的窗口扔進我的卧室。他這樣做可能是打算喚醒我。另外幾堵牆倒下來,正巧把受我殘害而送命的貓壓在新刷的泥灰壁上,壁間的石灰加上烈火和屍骸發出的氨氣,三者起了某種作用,牆上才會出現我剛看到的浮雕像。
對於剛剛細細道來的這一令人驚心動魄的事實,即使良心上不能自圓其說,於理說來倒也稀鬆平常,但是在我心靈中,總留下一個深刻的印象。有好幾個月我擺脫不了那貓幻象的糾纏。這時節,我心裡有滋生一股說是悔恨又不是悔恨的模糊情緒。我甚至後悔害死這貓,因此就在經常出入的下等場所中,到處物色一隻外貌多少相似的黑貓開做填補。
有一天晚上,我醉醺醺的坐在一個下等酒寮里,忽然間我注意到一隻盛放金酒或朗姆酒的大酒桶,這是屋裡主要一件家什,桶上有個黑糊糊的東西。我剛才一直目不轉睛的盯著大酒桶好一會兒,奇怪的是竟然沒有及早看出上面那東西。我走近它,用手摸摸。原來是只黑貓,長得偌大,個頭跟普路托完全一樣,除了一處之外,其他處處都極相象。普路托全身沒有一根白毛,而這只貓幾乎整個胸前都長滿一片白斑,只是模糊不清而已。
我剛摸著它,它就表示立即跳了起來,咕嚕咕嚕直叫,身子在我手上一味蹭著,表示承蒙我注意而很高興.這貓正是我夢寐以求的.我當場向店東情商要求買下,誰知店東一點都不曉得這貓的來歷,而且也從沒見到過,所以也沒有開價.
我繼續擼著這貓,正准備動身回家,這貓卻流露出要跟我走的樣子.我就讓它跟著,一面走一面常常彎下身子去摸摸它.這貓一到我家馬上很乖,一下子就博得我妻子的歡心.
至於我嘛,不久就對這貓厭惡起來了。這正出乎我的意料,我也不知道是這是怎麼回事,也不知道是什麼道理.它對我的眷戀如此明顯,我見了反而又討厭又生氣.漸漸的,這些情緒竟變位深惡痛絕了.我盡量避開這貓,正因心裡感到羞愧,再加回想起早先犯下的殘暴行為,我才不敢動手欺凌它.我有好幾個星期一直沒有去打它,也沒粗暴虐待它.但是久而久之,我就漸漸對這貓說不出的厭惡了,一見到它那副丑相,我就象躲避瘟疫一樣,悄悄溜之大吉.
不消說,使我更加痛恨這畜生的原因,就是我把它帶回家的第二天早晨,看到它竟同普路托一個樣兒,眼珠也被剜掉一個.可是,我妻子見此情形,反而格外喜歡它了.我在上面說過,我妻子是個富有同情心的人.我原先身上也具有這種出色的美德,它曾使我感到無比純正的樂趣.
盡管我對這貓這般嫌惡,它對我反而越來越親熱.它跟我寸步不離,這鼓擰勁兒讀者確實難以理解.只要我一坐下,它就會蹲在我椅子腳邊,或是跳到我膝上,在我身上到處撒嬌,實在討厭.我一站起來走路,它就纏在我腳邊,差點把我絆倒;再不,就用又長又尖的爪子鉤住我衣服,順勢爬上我胸口.我雖然恨不得一拳把它揍死,可是這時候,我還是不敢動手,一則是因為我想起自己早先犯下的罪過,而主要的原因還在於——索性讓我說明吧——我對這畜生害怕極了.
3 (坡短篇小說)黑貓
這層害怕倒不是生怕皮肉受苦,可是要想說個清楚倒也為難.我簡直羞於承認——唉,即使如今身在死牢,我也簡直羞於承認,這貓引起我的恐懼竟由於可以想像到的純粹幻覺而更加厲害了.我妻子不止一次要我留神看這片白毛的斑記.想必各位還記得,我上面提過,這只怪貓跟我殺掉的那隻貓,唯一明顯的不同地方就是這片斑記.想必各位還記得,我說過這斑記大雖大,原來倒是很模糊的,可是逐漸逐漸的,不知不覺中竟明顯了,終於現出一個一清二楚的輪廓來了.好久以來我的理智一直不肯承認,竭力把這當成幻覺.這時那斑記竟成了一樣東西,我一提起這東西的名稱就不由渾身發毛.正因如此,我對這怪物特別厭惡和懼怕,要是我有膽量的話,早把它幹掉了.我說呀,原來這東西是個嚇人的幻象,是個恐怖東西的幻象——一個絞刑台!哎呀,這是多麼可悲,多麼可怕的刑具啊!這是恐怖的刑具,正法的刑具!這是叫人受罪的刑具,送人死命的刑具呀!
這時我真落到要多倒霉有多倒霉的地步了.我行若無事的殺害了一隻沒有理性的畜生.它的同類,一隻沒有理性的畜生竟對我——一個按照上帝形象創造出來的人,帶來那麼多不堪忍受的災禍!哎呀!無論白天,還是黑夜,我再也不得安寧了!在白天里,這畜生片刻都不讓我單獨太太平平的;到了黑夜,我時時刻刻都從說不出有多可怕的噩夢中驚醒,一看總見這東西在我臉上噴著熱氣,我心頭永遠壓著這東西的千鈞棒,絲毫也擺脫不了這一個具體的夢魘!
我身受這般痛苦的煎熬,心裡僅剩的一點善性也喪失了.邪念竟成了我唯一的內心活動,轉來轉去都是極為卑鄙齷齪的邪惡念頭.我脾氣向來就喜怒無常,如今發展到痛恨一切事,痛恨一切人了.我盲目放任自己,往往動不動就突然發火,管也管不住.哎呀!經常遭殃,逆來順受的就數我那毫無怨言的妻子了.
由於家裡窮,我們只好住在一棟老房子里.有一天,為了點家務事,她陪著我到這棟老房子的地窖里去.這貓也跟著我走下那陡峭的梯階,差點兒害得我摔了個倒栽蔥,氣得我直發瘋.我掄起斧頭,盛怒中忘了自己對這貓還懷有幼稚的恐懼,對准這貓一斧砍下去,要是當時真按我心意砍下去,不消說,這貓當場就完蛋了.誰知,我妻子伸出手來一把攥住我.我正在火頭上,給她這一攔,格外暴跳如雷,趁勢掙脫胳膊,對准她腦殼就砍了一斧.可憐她哼也沒哼一聲就當場送了命.
幹完了這件傷天害理的殺人勾當,我就索性細細盤算藏匿屍首的事了.我知道無論白天,還是黑夜,要把屍首搬出去,難免要給左鄰右舍撞見,我心裡想起了不少計劃.一會兒我想把屍首剁成小塊燒掉,來個毀屍滅跡.一會兒我到院子中的井裡去.還打算把屍首當作貨物裝箱,按照常規,雇個腳夫把它搬出去.末了,我忽然想出一條自忖的萬全良策.我打定主意把屍首砌進地窖的牆里,據傳說,中世紀的僧侶就是這樣把殉道者砌進牆里的.
這個地窖派這個用處真是再合適也沒有了.牆壁結構很松,新近剛用粗灰泥全部刷新過,因為地窖里潮濕,灰泥至今還沒有乾燥.而且有堵牆因為有個假壁爐而矗出一塊,已經填沒了,做得跟地窖別的部分一模一樣.我可以不費什麼手腳的把這地方的牆磚挖開,將屍首塞進去,再照舊把牆完全砌上,這樣包管什麼人都看不出破綻來.
這個主意果然不錯.我用了一根鐵撬,一下子就撬掉磚牆,再仔仔細細把屍首貼著里邊的夾牆放好,讓它撐著不掉下來,然後沒費半點事就把牆照原樣砌上.我弄來了石灰,黃沙和亂發,做好一切准備,我就配調了一種跟舊灰泥分別不出的新灰泥,小心翼翼的把它塗抹在新砌的磚牆上.等我完了事,看到一切順當才放了心.這堵牆居然一點都看不出動過土的痕跡來.地上落下的垃圾也仔仔細細的收拾干凈了.我得意洋洋的朝四下看看,不由暗自說,"這下子到底沒有白忙啊!」
接下來我就要尋找替我招來那麼些災害的禍根;我終於橫下一條心來.不料我剛才大發雷霆的時候,那個鬼精靈見勢不妙就溜了,眼下當著我這股火性,自然不敢露臉.這只討厭的畜生終於不在了.我心頭壓著的這塊大石頭也終於放下了,這股深深的樂勁兒實在無法形容,也無法想像.到了夜裡,這貓還沒露臉,這樣,自從這貓上我家以來,我至少終於太太平平的酣睡了一夜.哎呀,盡管我心靈上壓著殺人害命的重擔,我還是睡著了.
4 (坡短篇小說)黑貓
過了第二天,又過了第三天,這只折磨人的貓還沒來.我才重新象個自由人那樣呼吸.這只鬼貓嚇得從屋裡逃走了,一去不回了!眼不見為凈,這份樂趣就甭提有多大了!盡管我犯下滔天大罪,但心裡竟沒有什麼不安.官府來調查過幾次,我三言兩語就把他們搪塞過去了.甚至還來抄過一次家,可當然查不出半點線索來.我就此認為前途安然無憂了.
到了我殺妻的第四天,不料屋裡突然闖來了一幫警察,又動手嚴密的搜查了一番.不過,我自恃藏屍地方隱蔽,他們絕對料不到,所以一點也不感到慌張.那些警察命我陪同他們搜查.他們連一個角落也不放過.搜到第三遍第四遍,他們終於走下地窖.我泰然自若,毫不動容.平生不做虧心事,半夜敲門心不驚,我一顆心如此平靜.我在地窖里從這頭走到那頭.胸前抱著雙臂,若無其事的走來走去.警察完全放了心,正准備要走.我心花怒放,樂不可支.為了表示得意,我恨不得開口說話,哪怕說一句也好,這樣就更可以叫他們放心的相信我無罪了.
這些人剛走上梯階,我終於開了口。」諸位先生,承蒙你們脫了我的嫌疑,我感激不盡.謹向你們請安了,還望多多關照.諸位先生,順便說一句,這屋子結構很牢固。」我一時頭腦發昏,隨心所欲的信口胡說,簡直連自己都不知道說了些什麼。」這棟屋子可以說結構好得不得了.這幾堵牆——諸位先生,想走了嗎?——-這幾堵牆砌得很牢固。」說到這里,我一時昏了頭,故做姿態,竟然拿起手裡一根棒,使勁敲著豎放我愛妻遺骸的那堵磚牆.
哎吆,求主保佑,把我從惡魔虎口中拯救出來吧!我敲牆的回響餘音未寂,就聽得墓冢里發出一下聲音!——一下哭聲,開頭瓮聲瓮氣,斷斷續續,象個小孩在抽泣,隨即一下子變成連續不斷的高聲長嘯,聲音異常,慘絕人寰——這是一聲哀號——一聲悲鳴,半似恐怖,半似得意,,只有墮入地獄的受罪冤魂痛苦的慘叫,和魔鬼見了冤魂遭受天罰的歡呼打成一片,才跟這聲音差不離.
要說說我當時的想法未免荒唐可笑.我昏頭昏腦,踉踉蹌蹌的走到那堵牆邊.梯階上那些警察大驚失色,嚇得要命,一時呆若木雞.過了一會兒,就見十來條粗壯的胳膊忙著拆牆.那堵牆整個倒下來.那具屍體已經腐爛不堪,凝滿血塊,赫然直立在大家眼前.屍體頭部上就坐著那隻可怕的畜生,張開血盆大口,獨眼裡冒著火.它搗了鬼,誘使我殺了妻子,如今又用喚聲報了警,把我送到劊子手的手裡.原來我把這怪物砌進墓牆里去了!
❿ 找一篇短篇小說,講一位女爵(大概)將男人引入自己家中殺死,她死後人們在地下室發現許多屍體的故事…
獻給艾米麗的一朵玫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