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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久小說網花千骨

發布時間:2021-05-05 05:16:32

❶ 花千骨小說弟1o9章閱讀

正文 109.北斗星君
南無月被關押在九重天上主要由北斗七星君看守。

花千骨在群仙宴上曾經見過他們兩次但是沒打過招呼。他們七仙不喝酒不談天總是只顧著和南斗六星君下棋十三人同時混戰經常仙宴都結束了好些天了他們一局棋都還沒下完戰況之激烈可想而知。

他們的棋子都是天上的星星可以鍛煉出世上最好的兵器當然也可以鍛造出世上最堅固的牢籠。同時由他們所布下北斗七星陣更是萬陣之源乾坤難破。世上其他陣法大多由其衍生催而來。

花千骨仰頭極目遠眺天空雖漆黑一片她卻仍能透過層層阻隔看到九重天上那七顆閃亮的星子。而小月就在天樞、天璇、天璣、天權所圍成的斗的正中央。

東方彧卿隨著她的視線遙望北方天空摸摸她的頭撫平她的擔心。

「我們出吧。」

花千骨隨手一指招來一朵雲站了上去。東方彧卿腳下也慢慢有似雲非雲似霧非霧的雲氣騰起不是仙術反而有些像某種御使的透明生靈。

「能趕上我的度么?」

「當然。」東方彧卿不假思索的點頭笑道。

因為路途是直上九重天上騰雲比御劍更快也更穩一些。二人一前一後眨眼便消失在天際。

風從頭頂呼呼的吹來度太快四周灰濛蒙一片看不清楚。花千骨真氣張開絲毫不覺得寒冷。卻彷彿身在大海之中隱隱有一種阻礙和粘膩感。她一路上回憶著在墟洞中和小月在一起的日子。雖然時間不長卻是一點點看著他長大的就像是濃縮的一生。

感情常常就是這樣哪怕只是剎那的相遇相知瞬間的心暖心動也值得人用一生去回憶和追逐用一世去保護和守候。

當身體終於感受到一股沖出海面的暢快感時她知道他們已來到九重天上。

這里其下有天庭百仙其中有星漢日月其上有漫天神佛。不過這只是抽象的位置概念。實際上則與蠻荒一樣各有各自不同的空間九天通過密徑相連時常也會生一些重疊。佛曰一花一世界。萬物都有其自己的宇宙可大可小。只是夏蟲不可以語冰是另外時空的人根本無法了解的。

東方彧卿突然靠近她輕輕朝她雙目呵了口氣。頓時眼睛像是玻璃上蒙上薄薄的一層水霧清清涼涼眼前一切都迷濛起來。二人剝開雲霧飛出周圍頓時光華大盛刺得人眼睛都睜不開雖然眼睛已覆上一層透明的薄膜卻依然**辣的像針扎一樣。

迎面陣陣風吹來身後的雲霧慢慢合攏。花千骨好奇的打量著這個到處是繁星的光華璀璨的世界絢爛的叫她別不開眼去。

東南西北漫天都是星子明的暗的近的遠的怕是比地上的人還要多。不但上面腳下也是星光閃爍。花千骨低下頭現她和東方彧卿正站在水面上。

無比寬大的一條河蜿蜒而下前後看不見頭。水面清澈無比此時平靜無波幾乎讓人感覺不到流動。倒映著漫天的星星一時叫人錯覺不知道星星到底是在天上還是在河底。

花千骨忍不住蹲下身子手一掬沒想到竟捧了一捧亮晶晶的東西彷彿是無數星星的碎片。

「這是天河我們逆流北上就能找到北斗七星了。」

花千骨用法術隱身東方彧卿則凌空畫了個符咒隱去身形。二人悄無聲息的貼著水面低低飛過。四周太空曠太安靜卻又偏偏太過明亮美麗仰望讓人感覺更加寂寞。

看到北斗星了近了只見七團巨大光暈好像七個太陽光暈里隱隱有什麼只是太亮了反而看不太真切。

東方彧卿食指放在唇邊朝她做了個噓的動作笑著傳音道:「星星在睡覺。」

因為對外面的情況早已基本了解事先做過准備他們很容易便突破了七星陣入口天兵天將的重重把守。

只是裡面陣法像迷宮一樣而且似乎無限廣大要找到南無月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盡管東方彧卿擅長奇門遁甲對於這星宿的自然變化依舊有些束手無策。

外面的幾個入口處重兵把守但是陣內卻半個人都沒有。他們在裡面轉了很久不時遇上一些奇怪又恐怖的陷阱。還好有東方彧卿在都一一化險為夷。

南無月的氣息被完全屏蔽了根本就感知不到他在哪裡。花千骨只能憑直覺找尋方向。

無日無月不知不覺他們已在陣中三天。花千骨開始焦躁起來想要乾脆元神出竅去找卻怎麼都沒辦法脫離肉身。

「陣中大部分法力都被禁錮了七星陣是禁錮之陣最典型的容易進但沒辦法出。再厲害的人被困在裡面都是絲毫辦法都沒有。以前軒武聖帝捉拿腐木鬼的時候就是將他先誘入七星陣中困了整整三年之後才擒獲的。」

「也就是說就算我們救下了小月也沒辦法出去?」

東方彧卿點點頭:「我一路上試過各種方法留下記號但都沒用。」

「那豈不是自投羅網。」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東方彧卿玩味的望著四周「之前南無月是關押在十八層地獄之下的噬海那地方可比不得這九重天漂亮也更危險更難闖。卻就在你回來的當日突然把南無月轉移到了這。」

花千骨一驚。

東方彧卿笑著搖頭:「你師父料定了你不會等到處刑的那天直接上瑤池搶人和他起正面沖突只會暗地裡先把人救出來。從那時就已經擺好了局只等著我們入套呢。」

「他想把我們困在這里?」

「那是自然只要拖過五星耀日小月一死你就再沒有什麼理由違逆他與整個六界為敵了。」

的確小月若死自己除了傷心欲絕還能做什麼難道滅了仙界替他報仇么?

東方彧卿拍她的肩:「別擔心既然敢來我自然會想到辦法出去。你先找到小月位置要緊都這個時候了你師父仙力也已恢復不用再顧及他身體承受不住而壓制妖力。你用力沖破封印妖力釋放出的越多越好。小月才是真正的妖神妖力也是認主的會帶我們找到他。」

花千骨點頭開始用斗闌干教她的方法沖破封印。莫名的力量在周圍各處集聚她終於心有所感指了指右面。

「往這邊。」

二人繞過一個又一個凌亂飄逸的霧障終於看到半空中出現一個巨大的猶如鑽石一樣的菱形物體。不知是什麼材質卻比水晶更通透每個面都反射著熠熠星光。而小小的南無月則如同琥珀里的蟲子一樣被凝結其中彷彿已沉睡了很久很久。

「小月!」

花千骨悲喜交加的撲上前去東方彧卿也不阻攔。卻在她即將觸到的那一刻被周圍的結界彈開了老遠。

頓時北斗七星光芒大盛。彷彿按到了什麼開關整個天地之間都被一道道光線充斥著什麼都看不見若不是出的是冷光花千骨都快懷疑自己已經被融化了。

東方彧卿揚起嘴角笑道:「星星醒過來了。」

感覺到有人靠近花千骨二指凝氣飛快從眼皮上滑過再一睜眼已經能在此種極亮下視物。

卻正見七名衣袂飄飄的仙人從天而降手中有的執扇有的執筆有的執簫笛有的執棋盤文雅至極卻是個個滿身殺氣。

雖有殺氣卻無殺意花千骨禮貌的拱手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七人神色淡然模樣雖不同表情卻如出一轍說不出的詭異。

「花千骨?」破軍星君突然開口問眼神直直的穿透她。

「正是晚輩。」

「等你很久了你還是趕快束手就擒我們棋剛下了半局還要趕回去。」貪狼星君語氣里盡是不耐煩卻依舊神色未變。

花千骨知道他們有他們的職責多說無用還不如趕快搶了小月走來的實際。手一揮真氣凝作一把紫色光劍已飛到空中准備開打。

東方彧卿只怕他們不來空把他們二人困在陣中打轉。既然來了事情就容易多了。於是傳音給花千骨:「打敗了他們七個就有辦法出陣了。這邊我來應付你去救小月。」

花千骨哪裡肯把東方彧卿護在身後。以他凡人之軀怎麼可能敵得過七個仙人。

七星君一心想著趕回去下棋也不在乎是不是以多欺少何況他們大部分時間都是同進同退。

混戰開始七人各有所長出手又快又准配合的天衣無縫。花千骨被圍在陣中退無可退攻無可破只得用妖力硬碰硬。東方彧卿身形詭異招術怪異倒竟也沒落下風。

打了幾個時辰仍是勝負難分花千骨越來越心急七星君雖表面看不出來也開始有些焦躁。

極力把七人往小月那裡引利用空隙幾波法力打到那顆透明水晶一樣的東西上想使之碎裂卻居然盡數反彈回來。

「不用浪費真氣在那上面了我們七人花數千年才煉出來的璀星石就是拿盤古斧來也得劈上好一陣就憑你怎麼可能打得開。」巨門星君冷道。

花千骨眉頭緊鎖心道:好既然打不開我就整顆把它搬走。

妖力暴漲空中一時無數光劍到處亂飛七人暫時被逼退。只見周圍狂風大作連遠處的雲霧都被撕扯成碎碎條條。

似是沒想到花千骨已可以操控妖力到如此地步還妄圖將璀星石整個吸入墟鼎之中帶走七人同時皺了皺眉頭。

可是璀星石好像被什麼定在了空中千斤重一般怎麼都紋絲不動。

東方彧卿突然笑著從懷中取出一本棋譜破舊的封面用篆寫著兩個字《天弈》:「我知道你們七人找這本上古留下來的棋譜已經很久了我們來交換如何?」

七人眼中同時亮了一下瞬間又恢復如常。

「我等豈會為此身外物所利誘。」說話的是握著筆的文曲星君。

東方彧卿懶懶的笑:「既然不要那就算了。」說著一把便撕了下去。

七人頓時一怔不由都同時心疼的伸出手去。

東方彧卿趁此機會拽著花千骨腳下走了幾個奇怪的步法就著七人陣法終於出現的漏洞把她高高拋出了陣中。

花千骨回頭看他又被七人團團圍住除了和曠野天比機關術那一次她還從沒見東方彧卿和誰動過手過。凡人終歸力量有限卻沒想到他竟到了不靠法力也可以和九天仙佛一戰的可怕地步。若是他修仙呢?

顧不得那麼多先救小月要緊。她再次用盡所有法力妄圖打開璀星石卻只見巨大光芒一閃反噬得她口吐鮮血。石上竟連小小豁口都沒一個。

正在此時突然聽到東方彧卿一聲輕哼她倉促回頭。卻見不知何時多了一塊似玉非玉的石頭壓在他頭頂。那石頭越變越大東方彧卿雙手支撐臉色蒼白如紙。

七星君趁此機會連點他身上幾處大穴卻沒想到一點用沒有。

花千骨慌忙的飛了過去那石頭已經有小山丘那般大小石上紅色符咒閃現卻竟然是白子畫的手跡。

師父?

七星君將她再次團團圍住她心急如焚卻無論如何不能靠近。

東方彧卿幾度想要用異術或是遁走竟全部被封死。那石幾乎相當於三山五嶽的重量之和他終歸是凡胎俗體如何承受得住。

花千骨章法大亂漏洞百出連中幾掌厲聲喊道:「放了他!」

貪狼星君搖頭:「上仙特地交代過你可以不管東方彧卿絕不能放過。」

花千骨愣住了知道平常仙法難不倒東方彧卿那石竟是師父特意拿來對付他的么?為什麼?

東方彧卿不由苦笑早猜到白子畫想殺自己了。不是因為把千骨從蠻荒接回來而是早從告訴她要用女媧石才可以救他。自己留在千骨身邊成為她的羽翼讓她飛的離他越來越遠。他怎麼會甘心?只要除去自己千骨的一切就更在他控制之下了也不可能救出小月。所以打從一開始他就沒打算對花千骨怎麼樣這陷阱也不是為她而備。他針對的其實是自己。

可是也不用那麼殘忍吧殺就殺吧他大限已至無話可說。可是他好歹也是仙吧用不用得著那麼殘忍讓他在骨頭面前活生生給壓成肉餅?換種好看點唯美點的死法不行么?至少也給個全屍啊!難道這就是所謂的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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❸ 花千骨小說最後一頁

「我說今天長留海底怎麼這么吵鬧,原來是師兄回來了啊。怎麼在這下面蹲著,都到家門口了,不回去坐坐?」笙簫默看著白子畫,還有已經恢復記憶卻選擇放下一切依舊願意留在他身邊的花千骨,心頭大大的松一口氣。這些年他不知道跟白子畫提過多少次讓他帶著小骨回絕情殿了,大師兄已經後悔知錯,他卻始終不肯。也不知道是沒辦法原諒大師兄的一次次用心設計,還是沒辦法原諒自己為了長留親手殺了花千骨。
摩嚴經過這些年,容貌滄桑了許多,也少了幾分冷酷。竹染的死給他帶來太大打擊,鬢角一時竟添了幾根白發。世事就是如此可笑,天道輪回,過去消逝的人一個又一個的出現在了他的面前,真正魂飛魄散,再也回不來了的,卻竟只有竹染一個。那個傻孩子,從來都是自私自利的,卻沒想到竟然最後會為了別人犧牲自己。
花千骨看著他,想到竹染心頭也是不由酸澀難過,她從來都沒有想到,改變一切,救了她一命,重新給了她回到師父身邊機會的人,竟然是竹染……
摩嚴看看白子畫,又看看花千骨,想勸白子畫留下,卻終究只擠出來兩個字:「師弟……」
白子畫自然明白,可是那一日長留山覆滅的幻象又在心頭閃過,之後便是他狠心又決絕刺入的軒轅劍……胸口猛的一痛,幾乎不能站立。
「師父……」花千骨牽著他的手,「我們回絕情殿去吧!」
白子畫吃驚的看著花千骨,最應該在意的人,難道不應該是她么?自己為了長留一次次傷她,最後還殺了她啊!
花千骨望著他的眼睛清澈透亮:「師父,我們回去吧,長留山還有大家和我一樣需要你。絕情殿有我人生中最美好的記憶,我很想念那個地方。而且好不容易找回了一切,我想和大家分分秒秒都在一起,不想分開太遠。最重要的是,我想成為對師父而言最重要的人,但不是一切。師祖對你的囑托,你對長留和眾生的責任,這些都是不能推脫也不能被辜負的,不要因為我而離開放棄。長留是師父的家是師父的根,也曾經是師父的全部。過去的日子師父雖然也是一個人,但是從來都不會覺得孤獨,那是因為你有要做的事。可是在雲山的這些年,你卻沒有一天真正快樂過。我知道師父一直掛心著這里的,不然你不會選擇到長留山海底來借安眠逃避。師父,我們回去吧,愛與大義是可以兩全的。小骨想知道今年絕情殿的桃花開的好不好……」
白子畫緊緊握住她的手,一時再說不出話來。很久很久,終於輕輕點了點頭。連她都可以,他又怎麼會放不下。
所有人都只差沒歡呼起來,連摩嚴臉上也忍不住露出一絲笑容。
「那就別呆在海底了,我們趕快回去吧,今天是長留的沐劍節。正好一起回去慶祝,為這次的團圓大吃一頓!」幽若興奮的摩拳擦掌,這幾年捉滾滾魚她可都是名列第一啊。
眾人點頭,齊往上方飛去,花千骨卻突然腳下一滑。
「小骨,怎麼了?」白子畫緊張的看著她。
「沒事,師父,我好累,你抱我吧。」
幽若在一旁直擠眼睛,師父好壞,才跟尊上和好,就學會撒嬌了。
白子畫看了看周圍的人各個都在偷偷瞧他們,以前在人前他不是沒抱過她,但當時心無他想並不覺得有什麼,如今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坦誠了自己的心意,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卻也絲毫沒有猶豫的將她橫抱了起來,隨眾人飛到長留大殿前。
八千弟子正因為沐劍節開始,從掌門,到世尊儒尊,甚至落十一火夕舞青蘿他們全都無故失蹤,沒有人主持大局而有些亂糟糟的。這回竟見白子畫抱著花千骨一同回來,全場足足呆愣了幾秒,然後發出驚天動地的歡呼聲,
幽若是所有人里笑得最開心的一個:「師父,你現在回來了,終於可以親自教我法術了!」
「幽若……」
花千骨看著她有些慚愧,她算不上是個好師父,甚至從沒正式教導過她一天,卻總是讓她為自己操心,希望以後的日子可以慢慢彌補,可是只怕……
眉間一縷憂慮,轉瞬卻又消散,她笑看著熟悉的長留山,笑看著漂浮半空的絕情殿,淚水模糊了眼睛……
殿下弟子已跪倒一片,一聲聲「尊上」此起彼伏。
幽若哈哈大笑:「尊上你就重新擔任長留掌門吧,這是眾望所歸啊,這些年長留被我糟蹋的不成樣子,大家都盼望著你回來呢。」
白子畫搖頭,從幽若這些年一直往雲山跑,想盡了各種花招就可以知道,她堅韌又不服輸的性子,一定可以把長留掌管的很好。而且如今的長留比起以前的門規森嚴,刻板保守,更多了一分活力。十二閣的長老肯定被她這個小磨人精,搞得沒有辦法了吧。
偕同花千骨入座,接下來是盛大的沐劍節典禮,再之後是娛樂活動,眾人四處分散著比試嬉戲。
花千骨玩了一會就開始氣喘吁吁,笑著擦汗道:「大家一起去絕情殿吧,我燒拿手好菜給大家吃……」
她希望絕情殿以後都熱熱鬧鬧的,所有人都可以隨便去。白子畫明白她的意思,輕輕點頭。
於是一大堆人,還有無數新老弟子全都興奮的一窩蜂的湧向嚮往已久,傳說中的絕情殿。
看著依舊未變的景物,一切恍如昨日。白子畫輕拍著她的頭:「不要哭……」
花千骨連忙擦掉眼淚,是啊,今天是這些年最開心的日子,怎麼總是掉眼淚呢!捲起衣袖,開始在廚房裡忙活,幽若他們好大一堆人拚命擠著要進去幫忙,很快一盆盆的菜餚新鮮出鍋。
夜裡,小溪邊,桃花樹下,篝火燃的熊熊的。
花千骨覺得今天一天發出的笑聲,比至從師父中毒那一日起之後這些年所有日子裡笑得都要多。
篝火旁幽若正努力教唆小月喝酒吃肉,還趁著酒意對人家上下其手,嚇得小月一個勁的阿彌陀佛。小溪邊火夕和舞青蘿正看著月亮你儂我儂,但偶爾也會傳來兩聲火夕被擰住耳朵的慘叫。而落十一則趴在草地上和糖寶說話,糖寶翻著白眼吃著落十一獻寶一樣給的桃子,卻還老拿屁股對著人家。
摩嚴安靜的喝著酒,看著周圍的眾多弟子,表情是難得一見的溫和慈愛。笙簫默慵懶的倚在桃樹下,已經微醺的開始打起盹來。
花千骨抿嘴一笑,眼前完美的一切泛著溫馨的淡黃色光暈,然後慢慢模糊開,彷彿有一層水波在表面上盪漾,金光閃閃。
清流走到她身邊遞來一杯酒,勸她也喝一點,她微笑著伸出手去,卻沒想到手指從酒杯側邊滑過沒有接到,五彩的琉璃杯咣的一聲在地上摔個粉碎。
四周突然安靜下來,眾人都轉過頭看著她。
花千骨慌忙彎下腰去拾碎片,手指卻不小心被割破。
身旁一人著急的將她拉到一邊,她連擺手:「我沒事的清流。」
那人身子僵住:「我是十一。」
花千骨抬頭看,四周越來越模糊起來,連輪廓都慢慢不見,只剩下色塊,不由搖頭輕笑。
幽若驚恐的握住她雙手:「師父!你怎麼了?你的眼睛!」
花千骨安慰的拍她的頭:「我沒事,只是有點頭暈。」
白子畫靜靜的看著她,心裡已明白。經過這些年他和殺阡陌的努力,花千骨的魄建全,魂卻依舊混沌殘缺,所以魯鈍失憶。就算是歸仙丹,也不能讓她魂魄都恢復如初,而只是把這些年他們加之於魄的努力都轉移到了魂。一得必有一失,雖恢復了記憶,但是身體方面必受損害。
之前她覺得累,法力全失,無法御風而飛。現在開始到眼睛看不見,接下來,便是失聰失語。而沒有法力的她,是再不可能靠內力說話了……只能跟一個普通的喪失五識的瞎子聾子一樣。
「小骨,別怕,不用花太多時間,師父一定會醫好你。」
花千骨微笑著點頭,哪能事事圓滿,能夠再回到絕情殿,和他在一起,和大家在一起,她已了無遺憾。
周圍的人圍了過來,糖寶在她耳中低聲細語,哼唧在她腳邊蹭來蹭去。白子畫從身後緊緊抱住她,像世上最堅實的城牆。
「這一次,不會再像蠻荒上一樣留你孤孤單單一個人了,師父會一直守著你,從今往後,你的生命里只會有幸福快樂。所以別怕,哪怕聽不到看不到說不出來了,只要用心去感覺,師父一直在你身邊,再也不離開。」
花千骨鼻子一酸,拚命點頭,轉過身面對著白子畫,剎那間彷彿有閃電將夜空照亮,讓她將那張滿是溫柔堅定的臉看了個清清楚楚。
「我從來都不相信正,不相信邪,不相信幸福,可是我相信你。師父,我……」
她努力想要說出那句一次次被他阻止的話,她愛他的話。可是眼前突然陷入一片漆黑,嗓子已再發不出任何聲音,她只能一遍遍在心裡默念著,她知道他一定能聽見!
世界也慢慢安靜了下來,萬籟俱寂,然而隱約中,方才的歡歌笑語似乎仍未退去,和著宮鈴聲,還有白子畫的溫柔話語,在耳邊久久回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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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後。
長留山絕情殿上,桃花芳菲如雨,幽若正蹲在樹下,抓著哼唧獸跟篩糠一樣使勁抖著。
「吐出來吐出來,你怎麼又把糖寶吃進肚子里去了!」
哼唧被她搖的五臟翻滾,蹬著四隻小短腿,一面掙扎一面不滿的哼哼,卻終於還是把糖寶從嘴裡吐了出來。
糖寶彷彿剛從湯里被撈起來,看著自己滿身都是哼唧獸惡心的口水,忍不住嚎啕大哭,她不過是正在吃蘿卜一時大意罷了,就被哼唧偷襲成功,跟蘿卜一起吃下肚裡去了。
「你又欺負我!我要告訴骨頭娘親!」糖寶一面擦口水一面擦眼淚,骨頭你什麼時候回來啊,再不回來,見到的就只能是一坨糖寶便便了!
幽若粗魯的拿來塊抹布,擀麵條一樣包著它使勁搓。糖寶更加委屈了,輕水,它要溫柔的輕水,它決定了,它不要落十一了,這一世一定要修煉成男的,橫刀奪愛把輕水從軒轅朗那裡搶過來!
糖寶氣呼呼的趁著正洋洋得意的哼唧獸一個不備,飛到它尾巴上張嘴就咬,咬的滿嘴毛。哼唧獸只能追著尾巴不停原地轉圈,看得幽若在一旁哈哈大笑。
突然不知從哪裡飄來一陣誘人的飯菜香,幽若把糖寶從哼唧獸身上拎下來一頭鑽進廚房,哼唧獸也屁顛屁顛的跟在後面一路小跑。
「尊上?」
幽若挑起眉毛,看著白子畫在廚房裡左右忙活,姿態依舊從容優雅,白衣不沾半點油煙,心頭不由欣喜。他們平常都不食五穀,既然白子畫今天親自下廚,那就是說,花千骨馬上要回來了。
「尊上!師父要回來了么?」
白子畫點頭,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揚:「馬上到了,你先把桌子准備好,把飯菜端出去。」
幽若歡天喜地的跑出去,然後讓糖寶去通知落十一他們。
如今的絕情殿很熱鬧,因為骨頭師父看不見,尊上怕她無聊冷清,倒也歡迎多有些弟子來打擾。她現在住師父以前的房間,而為了照顧方便師父則和尊上住一個房間。她經常晚上不睡覺,躲在門外偷聽。
可是骨頭師父不能說話,尊上又不愛說話,常常是聽了整晚,什麼也沒聽到,卻依舊樂此不疲。
白子畫為人依舊冷淡,但是比以前要稍稍好親近了。幽若偷偷拿眼角瞄他,試探著問道:「尊上,骨頭師父跟殺阡陌一去就是三個多月,你就一點不擔心么?」
白子畫頭也不抬的喝茶:「擔心什麼?」
幽若激動的揮舞著拳頭:「擔心她什麼法力也沒有又看不見會不會出危險啊,擔心她會不會移情別戀被殺阡陌拐跑,從此以後不會來了!」
雖然她的心裡只有彥月一個,但是每次看到殺阡陌懾人心魄的臉都還是會耳紅臉漲,小鹿亂撞。何況殺阡陌對骨頭師父那麼好,幾乎付出一切甚至長眠不醒,六界懷春少女,誰不為之動容。而且他們那時在瑤池眾目睽睽之下擁吻,算是有了肌膚之親,他在骨頭師父心中的地位不容小覷,要是如今再每天甜言蜜語,溫柔體貼,假以時日,萬一骨頭師父移情別戀怎麼辦?擔心啊擔心……
白子畫遙望海天,晴空湛藍如洗:「殺阡陌會照顧好她的。至於移情別戀,你覺得殺阡陌除了容貌之外還有別的優點么?」
幽若低頭汗顏,就算一向過於自傲的殺阡陌頭腦簡單性格沖動了點,尊上你也不用這么鄙視人家吧?
「色誘是很有殺傷力的!」她不甘的補上一句。
白子畫挑挑眉毛:「那又如何,反正小骨又看不見。」
幽若徹底無語了,怪不得這么鎮定自若呢,原來是打的這個小算盤,果然人不可貌相,原來尊上也是很狡猾的。
哼哼,可是等再過些年,東方彧卿回來了,看你還怎麼坐得住。怕是半步都不準骨頭師父離開眼前了吧!
那或許,是尊上在這世上唯一忌憚的一個人?

沒過多久,半空中就飛來了一片火紅的雲彩,正是殺阡陌的火鳳。幽若開心的跳起來,大老遠的就開始喊師父。
花千骨露出笑容,知道已經到了,任憑殺阡陌溫柔的抱住她從火鳳身上緩緩飛落下地。
微微有些急切的習慣性抬起手來,果然立刻有一隻手上前將她握住。心像被展開來鋪在陽光下曬著,暖融融的。
「好點了么?」白子畫溫柔的靠在她耳邊問。
花千骨微笑點頭,她聽覺兩年前已經基本恢復,這次跟著殺阡陌是去治嗓子的。為了她能早點好起來,二人都耗了不少的修為,另外再加上笙簫默等人的幫手,將原本可能要幾十年才能魂魄健全的時間大大提前。可是花千骨回想兩年前無法感知無法表達的日子,還是有些恐慌。那時候總是喜歡隨時握著白子畫的手或拉扯著他的袖袍才能安心。否則好像整個世界都冷冷清清只剩下自己一個人。聽覺恢復正常之後,日子就好過多了,因為可以聽到周圍的人和她說話,交流也更容易些了。
白子畫知道被潑絕情池水後獨自一人在蠻荒的日子給花千骨心底留下了很大陰影,所以總是寸步不離的陪著她,照顧細心,體貼入微。
殺阡陌艷光四射,依舊是讓人不可直視的存在。此刻滿面都是寵溺疼惜的笑容,拍拍花千骨的腦袋,看著白子畫:「小不點的嗓子沒有什麼大礙了,過些日子應該會慢慢恢復,但是視力可能還得等幾年,我會繼續想辦法。」因為不是生理上的問題,靈魂失去了感知外界的能力,哪怕換了身體也一樣看不見。
白子畫點點頭,也不言謝,拉著花千骨到桌邊坐下:「備了幾碟小菜,一壺薄酒,有空坐下喝一杯?」
殺阡陌歡喜之情溢於言表,白子畫親自下廚啊,這等美事怎能錯過。不客氣的坐了下來,可是沒想到幾口酒菜下肚,心裡就開始郁悶了。他一向自負以前照顧青璃之時學了一手好廚藝,這次還每日變著花樣做給小不點吃。心想我打不贏你師父至少做菜比他強吧?沒想到原來白子畫手藝比他還好。太過分了,他就不信這世上有這么完美的人,今天回去就把六界的名廚全抓回去,他要開始苦練廚技!
兩人一邊吃一邊給花千骨夾菜,花千骨的碗里的菜都冒尖了。
這時遠遠來了幾個人,殺阡陌一見額頭開始冒汗,放下筷子道:「小不點你好好休息,過些天姐姐再來看你。」剛一說完,人就嗖的一下不見了。
落十一等一行人剛踏上絕情殿,就聽見一人在大呼小叫。
「殺美人?殺美人不是來了么?人呢?」火夕東張西望到處找。
幽若無語,她好不容易借著吃飯這會看看美人她容易么,火夕一來就把人家給嚇跑了。殺阡陌愛慕者見過千千萬,大概就沒見過火夕這樣花痴的吧,若是一般人他早就拿刀廢了,可是偏偏火夕是花千骨的朋友笙簫默的徒弟,而且只是愛美之心,並沒有邪念。上次傻乎乎的用法力在殺阡陌來長留山臨空而下的時候下了一場極其壯觀的藍蘿花雨,說什麼全是親手所種,鮮花配美人,卻不知道殺阡陌對藍蘿花過敏,打了一個星期的噴嚏。要不是這次舞青蘿剛好不在,他又有好受的了。
花千骨在席間連比劃帶寫的把這幾個月的經歷簡單說了說,因為不但有殺阡陌,還有墨冰仙、斗闌干、藍羽灰他們的幫忙,她才恢復的那麼快的。
在提到墨冰仙時周圍空氣明顯冷了一些,花千骨連忙心虛的轉移話題。因為直犯困,吃完飯便早早回房睡了。
晚上白子畫把殺阡陌留下的草書里記載著的這幾個月治療中發現的一些問題看了看,又讓落十一去添備了些葯材。
回到房間,見花千骨正斜倚在床上,輕薄透明的紫色長裙直垂下地,手裡拎著一個香囊放在鼻前,眼睛卻是微閉著的,姿勢慵懶而撩人。
「睡醒了?」她這幾年每天有一大半時間都是在昏睡中度過。
花千骨點頭,眼睛看著他,目光雖沒有焦點卻不失神采。
「幽若走了。」
——去哪裡了?
花千骨打手語問。
「似乎彥月的師父要彥月繼任主持方丈之位,她趕去阻止去了。」
——小月要當方丈?
「他已經拒絕了,可能他自己都還沒弄清楚為什麼拒絕吧。」
——你沒給幽若說?
「讓她急急也好,正好給我們一點單獨相處的時間,不然她總在門外偷聽。」
花千骨無語,他不是都施法隔音了么,幽若根本一直什麼都聽不到。
「拿的什麼東西?」大老遠就聞到香味,清新淡雅,若有似無,彷彿能勾起人最深沉最遙遠的回憶。
「你在魔界的這段時間還調香了?」
花千骨搖頭。
——紫薰姐姐托我帶回來給你的。
白子畫遲疑了一下道:「好的,我收下了,要是再見替我謝謝她。」卻沒有伸手接花千骨遞過來的東西。
花千骨很想知道白子畫現在是什麼表情,可惜看不見,微微嘟起嘴巴,把香囊又放回鼻下左聞右聞。
——真是好香,放下執著後的大徹大悟,這樣的味道,我無論如何都調不出來,這回是我輸了。
白子畫無奈搖頭,扶她起來照例要給她調息真氣,花千骨卻揪住他袖子。
——師父,你為什麼要對紫薰姐姐那麼絕情!你早就知道她喜歡你的對不對?知道她為你擋過天劫,也是為了你才墮仙的?
白子畫不語,只是擰眉看著她:「這衣服是紫薰給你的?」
花千骨看不見了,衣物一向由幽若准備由他經手,這件衣服的料子是由銀蠶魚吐的絲織成,只有東海有。
——是啊,好看么?
紫薰姐姐說,就算自己看不見,也應該在師父面前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白子畫眉頭更緊了,她不會在殺阡陌面前也穿成這個樣子吧。
——你還沒回答呢,不準把話題岔開。
她又不是之前沒恢復記憶的小骨,總是被他忽悠。
白子畫脫下外套遮住她露在外面的雪白雙肩:「我知道又能怎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自己的固執,紫薰是驕傲的人,我給不了她愛,她也不需要我的憐憫。」
——可是……
花千骨還繼續打抱不平,卻被白子畫勾起下巴。
「我還沒跟你算賬,之前居然敢給我下春葯!」
——不是我下的,是竹染。
「可是你居然把那時候讓紫薰來給我送解葯,你什麼意思?」
花千骨心虛的低下頭,不敢再多說。
白子畫提到自己這輩子最狼狽的時刻依然耿耿於懷。
「我當時氣的真想從沒收過你這個徒弟。」
花千骨連忙摟住白子畫脖子,補上幾個親親,不過沒找准位置,親在白子畫鼻尖上。白子畫輕嘆,偏轉頭,那張小嘴仍不死心的又繼續尋著他的貼過來,唇上帶著紫薰香囊的那股淡淡香氣,在他唇上磨挲了一會,溫暖柔軟的舌尖輕輕探出,描畫著他的唇形,然後撬開縫隙進入,一隻不規矩的小手也悄悄探進他衣內。
白子畫連忙把花千骨推開,臉頰微微泛紅:「不準胡鬧。」
明知道以她現在還沒長大依舊十四五歲孩子模樣,自己不可能對她做什麼越矩的事,她卻老是挑逗他,夜裡睡覺還總把他當床。
花千骨得意的捂臉無聲的哈哈大笑,前俯後仰的頭不小心撞在牆上,疼得齜牙咧嘴。白子畫只能無奈的揚起嘴角。
——好想要個小小白!我們都成親五年了五年了!
花千骨舉著小拳頭抗議著,她想吃師父很久了,可是這些年來他們夜夜同床共枕,居然還是半點進展都沒有!
白子畫挑眉,她真是越來越膽大了!有本事就快點恢復視力恢復法力快點長大啊,總之在那之前休想他會碰她。而且他也還需要一段時間來接受適應,徒弟變娘子的事實。
——你還是不肯接受我,你還是只把我當徒弟,我知道你和我成親只是因為內疚……
花千骨開始裝哭,不用醞釀眼淚水就嘩嘩的往下流。
白子畫知道她又在撒嬌,可是心一下就軟了,小小的人抓過來,溫熱的吻順著後頸印上去。
花千骨感受著白子畫潮濕的呼吸,溫暖的大手碰過的每個地方都好像被火燒著一樣。不行不行,刺激太大,她受不了了。
白子畫嘴角上揚,懲罰性質的輕輕啃咬花千骨的耳垂。
「嗯……師父……」花千骨忍不住呻吟出聲。
頓時,兩個人都愣住了。白子畫驚喜的看著她:「可以說話了?」
花千骨咳了兩聲,也開心的笑了起來:「好、好像是可以了耶!原來這方法這么好用,以後可以多試試。師父,我們繼續?」
白子畫使勁彈了她額頭一下:「別鬧了,坐下調息真氣,再不用多久,說不定你就能看見了!」
花千骨點頭,埋頭親吻白子畫的掌心:「我好想你啊,我都五年沒見你了。」
白子畫另一隻手摸摸她的頭:「傻瓜,不是一直在你身邊么?」
「恩,師父,不是說大夢三生,上次你在長留海底的時候夢到了什麼?」
「夢到我只是凡人,變得很老很老,然後和你坐在院子里曬太陽。」
花千骨心頭一疼:「師父,對不起……」
「別再想過去的事了,只要你一直在我身邊,不傷不死就不是祖咒,而是神恩浩盪。」
花千骨笑著點頭,趴進白子畫的懷里,只是突然覺得,過去受過再多的苦都是值得的。
世上的人都在祈求一個永遠,而永遠已經握在他們手上。

❹ 花千骨小說第一百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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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醉生夢死

不知道花千骨是不是出了雲宮,墨冰仙哪裡都找不見她。也知如果她若有心隱藏,這世上無人尋得到。時間一天天過去,花千骨始終未再露面。墨冰仙一向寡情的性子變得有些焦躁,沒有想過自己對她的消耗是不是足以仙界將她封印,反而為她的最後結果擔心起來。還有幾日便是仙界的反攻,不用說定是曠古的大戰。明明是以卵擊石,不到半分勝算的舉動。然而他心底卻清楚,需要對付的人只有竹染,花千骨根本就不在乎勝負。那死水一樣的眼神偶爾透露出來的也只有絕望和疲憊,猶如瀕死之人。其實她也早厭倦了這一切,只想快點有個了結吧。

一日倒數著一日,終於最後的日子臨近了,墨冰仙不信竹染他們會什麼都不知,只是六界安靜得有些詭異。

花千骨站在過去的那條小河邊,河水早已枯竭了。她記得很久很久以前她最喜歡光著腳丫在小河裡捉魚翻螃蟹了。爹爹就坐在檐下看書,總是傳來斷斷續續的咳嗽聲,精神好的時候會教她讀讀書寫寫字或是給她做一個漂亮的紙鳶。

才一眨眼就許多年過去了,當年的小木屋早已不見了蹤影,妖神出世以來,天象異變,連續幾年大旱,村子裡的人死的死遷走的遷走,幾乎再沒半個剩下。

她將爹爹墳頭的草一點點拔了,重新修葺了一下。又尋了些木頭來,敲敲打打,依著回憶,想把木屋重建,法力雖強,卻終是手笨,做了兩天,卻仍然非常簡陋,更別提時常呆愣走神把榔頭砸在手上。等全部完工,木屋倒成花屋了,到處開著花,爬著花藤。花千骨躺在黑暗裡,和過去一樣有小小的屋頂遮擋著風雨,安心而踏實,像被包裹在母親的肚子里,像那些時候,躺在白子畫的懷抱中。

天空黑壓壓的,已經許多天不見日頭,她知道不能僅憑自己的情緒影響日月天象影響山河大地,可是她幾乎已經沒有去控制這些的餘力了。

突然察覺有人來了,而且是她所熟悉的氣息,依然控制不住一陣手抖。

那人只是站在門邊,卻不進來。花千骨心底苦笑,既不想見,又何苦尋來。

「外面風大,進來坐吧,茅舍簡陋,雖款待不周,卻總還是有落腳處的。」

白子畫推門而入。

花千骨正靠坐在隨意支起的木板上,紫色的雙眸凝視著他,平靜無波,黑暗中兩人對視許久。白子畫隨意尋了處坐下,白衣勝雪,周身彷彿有一圈熒熒的光暈。

自上次那春葯鬧出來,他倆就再沒見過,彷彿隔了許多年一般,越來越遠了。

白子畫望瞭望她的額頭,心又揪了起來,想到自己上次的失態。

他在瑤池橫霜劍不受控制的插入她身體看見她滿面疤痕的那一刻,就對自己發誓說,今生今世,哪怕死也再不傷她一分一毫,卻又一次違背了誓言。

輕輕閉上眼,他以為他知道應該怎麼做,其實他一點都不知道。感情與理智硬生生被扯得分離開來,一個白子畫冷冰冰的站在前面,另一個白子畫就在背後嘆氣。

知道她久不在雲宮里,略一想,天地之大,其實她已無處可去,猜她是來了這,果然。當年與她出外歷練時,便與她回來過一次。

他不知道自己來尋她做什麼,是因為墨冰仙還是因為再過兩日仙界馬上要反攻了。他依舊沒有恢復法力,笙簫默怕他被波及出什麼危險,幾次要他回去。可是他又怎麼能甩手離開,明明這一切都是他的責任。

如果他當初能再多顧及她一分,在她決心偷盜神器之時察覺,在她被送去蠻荒之前發現,在糖寶被殺之前阻止,或許,一切都不一樣了。

可是,雖已到這樣的地步,害死那麼多人,他卻從未覺得自己收她為徒,包庇她封印她體內的妖力,或是替她受消魂釘是做錯了。

「找我有什麼事?」花千骨的聲音冰涼入骨。

白子畫沉默良久:「仙界兩日後反攻。」

「知道,那又如何。以卵擊石,不自量力。他們既然一心尋死,我就成全他們。你這次來,不會是替他們告饒的吧。」

白子畫看著她,沒有說話。

花千骨冷冷嘲笑,語氣里又帶一絲曖昧:「不要說,你是在為我擔心。」

白子畫面上一肅:「自然不是。」

「又是想要求我放人?不要大開殺戒?那你該阻攔的應該是仙界的人。」

白子畫輕嘆一口氣:「放下一切,別再做妖神了好么?」

花千骨看著他像是在看天大的笑話,事到如今,怎麼可能還有後路可退。卻終歸心還是有片刻軟了,苦笑問道:「做妖神如何,不做又如何?做你便要殺我,不做你便願意帶我走么?」

「我不會殺你,放下一切,隨我回長留海底。」

花千骨大笑:「你居然還是打算將我永生永世壓在那樣一個地方,白子畫,你已經是個廢人了,憑什麼我會聽你的。告訴你,我、不、願!」

花千骨長袖一拂,突然起身,近了他兩步:「不過……我們倆做個交易怎麼樣,你帶我走,我就真的不做妖神了,只陪著你,只為你。你既能解救蒼生,又能贖罪,只是小小的代價何樂而不為,長留尊上不是最喜歡為了天下犧牲的么?」

那樣近的盯著他的臉,只希望,哪怕能看到一絲毫的動搖。可是她還是失望了,白子畫緩緩搖頭:「只有這件事,永遠都不可能。你怎樣才能消氣才肯原諒,如果你做這一些一切都是因我而起……」

剛剛抬手,花千骨已制住了他的穴道,苦笑著踉蹌退了兩步。

她怎會不知道他突然來尋她事有蹊蹺,明知道自己依舊深愛著他,竟然想自盡在自己面前以死贖罪。而明知道有自己在,決不會讓他死,他這舉動,不過是向自己表明他的決心,故意在逼迫自己罷了。白子畫,你厲害!因為我愛你,所以永遠斗不過你。

花千骨緩緩轉過身,內心過多的郁積和悲苦排山倒海往外湧出,嘗見喉頭的甜腥,硬生生咽下,然後彷彿在嘲笑自己般的緩緩搖頭。其實就算他如今肯為了天下,為了她不做妖神,跟她在一起,她又怎麼可能接受,從她成為妖神那一刻起,一切都早已經不能回頭了。可是還是忍不住試探,忍不住想問,忍不住抱那麼一丁點的期待。他卻終究是哪怕為了天下,也不肯委曲求全跟她在一起。罷了罷了,這世上從來都沒有假如……

白子畫看著花千骨的身影越來越遠,慢慢閉上眼睛。他知道自己太殘忍,可是既已沒有時間去挽回,這是他唯一能做的了,不想看她手上再次染上血腥。

「竹染。」

「恩?」聽著她柔柔喚他的聲音他愣了一愣,花千骨仰頭慵懶的看著天空,明日就是大戰了。

「你想做的事都做完了么?」

「差不多了,只剩最後一件。」因為最重要,所以留在最後做。

「真好,我卻一件也沒有做成。」當初,他們在蠻荒約定了的。

「我全是多虧你的力量。」他一直在利用她,她不在乎被她利用,一開始的前提是只要不傷害其他人,後來成了妖神後,便都由得他了。

花千骨搖頭,突然拉過他的手,上面覆蓋著醜陋的疤痕,沒有小指,是當初被她硬生生切斷的。

「疼么?」突然覺得有點心酸,他們倆相依為命出蠻荒又走到如今多不容易。

「不疼。」竹染眸子里再不見往日虛假的笑意變得溫和起來。

突然感覺滾滾力量往身體內流入,他放開花千骨的手,緩緩搖頭:「不用。」

「你打不過他。」

「沒關系,只有這件事,我想依靠自己的力量。」他的野心他的慾望他的抱負都滿足過了,六界在手也不過是那個樣子。只剩下最後一件事,報仇。

「你說,我若見了糖寶,她會怨我殺了十一么?會不會不理我。」

「不會的,沒有孩子會真正生父母的氣的。」

「那你呢?」

竹染不語,沉默許久終於伸出手,有生以來第一次將花千骨抱在懷里。這是一場,他們倆都註定會失敗的仗。

亭台小榭,花千骨對月獨酌。這是她多年後第一次喝酒,光是酒香已熏得她昏昏欲醉。

突然回憶起當初她喝忘憂酒做的那幾個夢,回憶起白子畫對她說,不管以後是有了雄鷹的翅膀,還是太陽的能力,都一定要記住自己身為一顆小石頭時候的心情,多多造福蒼生大地。

他其實早就預感到了這一天了吧,可是還是相信自己,就算有了再大的能力,心卻是不會變的。可是自己終究還是變了,讓他失望了。

發覺有人來,抬頭看卻是墨冰仙,她有氣無力的趴在案上,笑著咕噥:「你怎麼還沒走,還嫌不夠么?拿去。」握住墨冰仙的手,妖力洶涌澎湃的往他身體里送去。

墨冰仙一把把她拖拽起來,帶著一絲心疼又有一絲恨意,不可置信道:「你當真在依照我說的方法想要救活朔風?」短短幾天她的妖力竟散漫絮亂成這樣?她到底干什麼了?

花千骨妖冶笑著點頭,一臉醉意,一向蒼白的雙頰泛著淡淡的粉紅。

「我好開心啊,這次的他,一定是有臉的,生得和你一般俊朗。」

只可惜還要等好幾百年他才能再次化為人形,她看不到了……

墨冰仙搖頭:「你為什麼總是這么輕信於人,明知道我的目的是為了消耗你的力量讓你變弱了好殺你,如果這方法,只是和之前那個女人一樣騙你的呢?」

花千骨凄涼一笑:「你以為我還有什麼好失去的么?你雖懷目的而來,我又怎麼看不出你是真的關心。你走吧,我剛剛用妖力在你體內設了屏護,以後你不會再沒有選擇了。走吧,去找當初那個你愛的人,就像你說的,哪怕她已不是當初的那個她,好好守著。我能報答你的,就這些了。」

墨冰仙心如刀絞。他錯了他錯了,他就不應該來,不應該不聽勸告,更不應該看了她的回憶,讀懂了她,卻除了為她心疼,什麼也做不了。

緊緊握住她雙臂,簡直是在咆哮:「報答?我有什麼地方值得你報答?都受過那麼多欺騙和傷害了,你怎麼還敢?還敢拿真心對我?」

花千骨轉身,卻被他緊緊抱在懷里。

「別傻了,沒有人心疼的傷心不值錢。忘了他,忘了他,我帶你走,不要再管這狗屁不通的世界,不要再做什麼妖神了,我帶你走……」

花千骨鼻子一酸,卻只能拚命搖頭:「對不起對不起。」

「不要老說對不起,你沒有對不起任何人,是他們對不起你!」

捧著她的臉就狠狠的吻了下去。

花千骨怔怔的睜大著眼睛,大腦一片空白,四肢也完全麻痹,只看見眼前那張臉上寫滿痛苦掙扎的神色。想要推開,卻全身酥麻無力,那人的吻如此兇狠如此用力,一向冰冷的身體溫度開始升高,酒精麻醉著她的大腦,眼前那人的臉突然幻化成了白子畫。再次心如刀絞的感覺,她被動的回應著,嘴裡喃喃道了句:「師父……」

墨冰仙如被雷擊,渾身顫抖著將她壓入小榭中綿軟的榻上:「該死的!我不是你師父!聽見沒有!我不是!你給我看清楚!」硬生生掰過她滿是迷濛茫然的臉,再次吻了下去。花香混合著酒香,滋味如此誘人。

花千骨緊綳已久的弦完全崩斷,為何?為何她要如此執著?為何她要緊抓住他不放?若自己可以不用愛他,就不會落到今天這一步,不會有這么多人因她而死。為何事到如今了,他寧可犧牲天下也不肯和自己在一起,他就當真對自己如此厭惡?為何自己還是不肯死心?為何自己不能灑脫一點?自己明明是妖神了,有什麼事不能做,為什麼要為他守身?憑什麼受他逼迫?

眼前模糊不清了,她已不知道那人究竟是白子畫還是墨冰仙。她只知道她好苦,好累,好孤獨。所有人都拋下她了,死去的心像被剮了個大洞,淅淅瀝瀝的淌著血,她需要填補。伸手緊緊抱住跟前的那一點點溫暖,像拚命抓住救命的稻草。

衣裳從肩頭剝落,那人恨恨的在她脖子上吻著咬著,猶如當初白子畫吸著她的血。她呼吸急促起來,任憑陌生的手在身上撫摸著,一處處點燃慾望,她無力的弓起腰,輕呻細嘆。

卻突然之間,周圍溫度冷到極點,殺氣排山倒海而來。花千骨醉夢中睜眼,看著遠處那人,心頭猶如帛裂。

時間剎那停止了,彷彿回到了當初,他是他師,而她仍是他弟子。

猛的翻身推開墨冰仙,不顧一切的朝他追了過去。

墨冰仙從後面緊緊環住她,聲音幾乎哽咽:「不要去……」

花千骨滿面驚慌失措,用力掙開他,仍只是搖頭說對不起。

墨冰仙望著她的背影,雙手捂住自己的臉,他已不知自己這樣,到底是為了她還是為了她的妖神之力,苦笑一聲:「是我對不起你……」

彷彿如當初她想殺霓漫天被發現,她在院中一直磕頭一直磕頭,只想求得他的原諒。從未這樣恐慌過,因為她知道是她做錯了。

奮力追上白子畫的腳步,他連身伐幾乎都不穩了。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她在心裡念叨了一萬遍,雖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說,也沒必要同他說,可是她就是覺得自己錯了,大錯特錯。

伸手去拉白子畫的袍子,她像孩子一樣害怕又茫然無措。

白子畫面色蒼白,幾乎不能言語,顫抖著身體,回手就是狠狠一耳光打在她臉上。

花千骨沒有閃躲硬生生受了,滿面頹然的跪倒在地。

白子畫胸口劇烈的起伏著,看著她衣衫凌亂,香肩半漏,一手僵硬在空中,一手指著她,想要說什麼卻是氣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花千骨從未見他如此動怒過,赤紅著雙目,排山倒海,像一場讓人窒息的風暴。這么久以來的冷戰,對峙,在這一刻全部爆發。只因為,她不知自愛的正要和另外一名男子行苟且之事。

白子畫只覺得心都快被絞碎了,滿腦子都是那二人親人的齷齪畫面。他將她帶大,比任何人都了解她,就算成了妖神,就算旁人再多閑話,他也不信深愛自己的她,會自甘墮落到那般荒唐淫亂的地步。明日就是大戰,他若不是擔心著她前來撞見,她真給了墨冰仙,不用等到明天,便能見著她的屍首了。她明知道後果,竟然也如此糊塗,一晌貪歡,是真愛上了那個男人了么?

看見那一切之時,那瞬間涌來的莫大哀痛與憤怒,頃刻間將他的心完全吞噬,彷彿被人一刀刀剮著,那種絕望與無力幾乎將他魂魄也啃食殆盡。

突然間好恨,恨她不爭氣,恨她從來都不明白自己對她的苦心,恨她總是讓他為她心痛為她操心,恨她身邊男子一個又一個,她卻不知道世上沒有人能比他對她更好。

更恨自己,恨自己沒有能力挽回沒辦法讓她回頭,恨自己陰差陽錯一步又一步把她逼成這個模樣,恨自己怎能一次又一次讓她絕望讓她傷心。

而此刻最恨最恨的,是自己法力盡失,不能把墨冰仙給掐死。

花千骨跪在他身前,滿臉乞求神色,幾乎快要掉下來淚來。她知道她錯了,她錯了,她又做錯了。

「師父……」情不自禁兩個字已低啞的喚出了口。

白子畫震住了,只那麼一剎那,他的所有防衛與偽裝,原則與堅持,盡數崩塌。

那一直在心裡潛滋暗長的愛,那其實他早已洞悉卻從來不肯面對和揭開的愛,以無可挽回的姿態排山倒海而來。

花千骨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眼前那人已突然俯下身子吻住了自己。

天昏地暗。

那唇是她所熟悉的也是她所留戀的,卻與過去不同,滾燙而熱烈,帶著無邊的惱怒和憤恨。花千骨喪失了所有思考的能力,跪在地上無力的攀附著他,仰著頭急促的喘息,任憑他毫不溫柔的侵入佔領。

這一刻,她已等了千年萬年。

白子畫緊緊將她禁錮在懷中,攫取著她口中的花香酒香,一想到剛剛她竟然與別的男子吻過,親吻就變成了恨恨的啃咬,嘴裡一陣咸腥,才知道咬破了她的唇,心頭一疼,不由又溫柔下來。

柔軟的舌尖抵死纏綿,白子畫所有思維早已一片模糊,如果這只是一場夢,他寧願永生不醒。如果這依舊是一個錯,他只願此刻一直錯下去。

這一吻,像是懲罰又像是賜予。當他好不容易找回理智慢慢放開她的時候,一切都變得無可挽回。

踉蹌退後幾步,他滿臉震驚的閉上雙眼,絕望的仰起頭,不再看她。花千骨也不可置信的癱倒於地,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她從未在白子畫臉上看見過如此痛苦、懺悔和害怕的神色,彷彿做了這世上最不可饒恕的事情。

她也根本沒有反應過來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麼,白子畫為什麼會這么做。但是她知道,這件事是最為他所不恥的,會從內心深處徹底的摧毀他。

「別、別怕……」

花千骨晃晃悠悠的站了起來,像壞掉的木偶。

白子畫慢慢退了一步,整個人面無血色,處於隨時崩潰的邊緣。

他剛剛做了什麼?

「別怕……」花千骨又搖搖晃晃上前了一步,咬了咬牙,對著他舉起手來,指尖閃爍一陣強烈紫光。

白子畫立刻明白了她想做什麼,飛快退了一步,憤怒的幾乎等同於咆哮:「不要再消除我的記憶!」

她怎麼敢!怎麼敢一而再再而三的讓他忘記!

他是做了!是做錯了!那又怎樣!他絕不會靠遺忘這種方法來逃避!

白子畫大口的喘息著,只覺得全身都開始劇烈疼痛,特別是左手的手臂。錐心刺骨的感覺,幾乎讓他暈眩。他用力的抓住手腕,冷汗大顆大顆的往下掉。

察覺到他因疼痛而痙攣,花千骨慌張的上前,卻被他一把推開。

「走、開……」幾乎是咬著牙吐出來,從沒有感受過這樣的疼痛,連心也在抽搐著。花千骨被他臉上的神色再次嚇到了,再顧不得一切的使勁拉住他的手。

「我叫你走!」

一聲帛裂,伴隨著白子畫怒極的喝斥,花千骨驚呆了,倒抽一口涼氣,完全不敢相信的看著他的手臂。

那是什麼?

四下都安靜了,只聽得見二人急促喘息的聲音。花千骨又怔怔上前一步。

白子畫用另一支袖子捂住露出來的手臂,卻帶著幾分茫然和絕望:「不要看……」

不要看……

花千骨倒退兩步,深吸一口氣,慢慢閉上眼睛。

怎麼會?怎麼會?

彷彿晴天霹靂,腦中一直嗡嗡作響。她沒有看錯,那的確是絕情池水留下的痕跡。可是那麼大一塊殷紅色的可怕傷疤,他怎麼會有?怎麼可能有?又是什麼時候?

「為什麼……」她抬起手碰了碰自己的唇,這一切發生的太快太突然,叫她怎麼相信?可是看到那個疤,她終於一切都明白了。回憶起那一夜,他神志不清,他吻她,口口聲聲叫著她的名字。

原來……

他一直都是愛她的。

白子畫在她的目光下赤裸的無所遁形,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尷尬和恥辱。

手臂上的,的確是絕情池水留下的疤痕。他一開始根本就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師兄潑在他身上的時候半點感覺都沒有,後來才發現留下道淡淡的紅印,直到一日一日這疤痕越來越深,他才明白過來……

也有過瞬間的震驚,但是他對自己太過於自信。直到方才情動,那疤痕終於帶著遲來多年的數倍疼痛讓他在她面前敗了個體無完膚。

白子畫長發低垂,渾身顫抖,忍受著這一生從未有過的挫敗。

是啊,他愛她,從很久以前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只是,他的心不知道,理智不知道,感覺不知道,只有身體沒有說謊,留下了那麼一丁點證明。

可是,他是個遲鈍的人,也是個絕情的人。愛了又怎樣?更何況是愛上不該愛上的人。

花千骨像是要哭出來,眼睛裡有激動有欣喜,更多的卻是痛苦和憤怒,為什麼會這樣?他居然是愛著她的,而他居然連愛上她了都可以一直這樣殘忍無情?

紫色的雙眼凝望著他,伸出手想要撫摸那道疤痕,減緩他的疼痛,可是所有舉動卻只讓白子畫更加羞慚,更加惱怒。

他總是口口聲聲說她錯了。

卻其實,他才是錯得最多的人。怎麼可以也愛上她?

搖晃著退後兩步,突然就拔出了劍來,毫不猶豫的往自己左手上斬了下去,疤痕連皮帶肉,竟被他活生生貼著骨頭割了去,露出森森白骨。

……

時間停止。

花千骨被眼前突如其來的一切驚到傻掉,血濺到她的裙擺上,紅艷艷的,像潑墨桃花。

剛剛才湧起的那一絲喜悅,剛剛才感受到重新跳動的心,就這樣硬生生的被他剜了去,又是一次肝腸寸斷……

「怎麼可以這樣?」

喃喃自語的退了兩步,對自己有愛,就這樣讓他覺得恥辱這樣覺得鄙夷么?那唯一的一個證明他哪怕自殘也要拋棄。

「你怎麼可以這樣?」臉上兩道血淚落下,大而空洞的眼睛茫然望著他,什麼東西在體內像是要炸開一般。

白子畫緊咬牙關整個身子都疼的在顫抖。

這疤痕什麼也不是,什麼也不能代表!他愛她又怎樣,不愛又怎樣?他們不可能在一起,永遠也不可能!

感受到花千骨身上澎湃是殺氣四處蔓延,他只是冷冷的看著她。內心深處最隱秘的事被這樣揭開,他絕望而憤怒。他總是用劍傷她,唯一一次傷得是自己,卻比過去任何一劍都更刺痛她的心。如此瘋狂而任性的舉動,只是想讓她清醒也讓自己清醒。

花千骨雙手緊握成拳,咬牙切齒的退了兩步。這輩子,不管在什麼時候,哪怕糖寶死的時候,她都沒感覺到自己這么恨他。

他若真從未愛過她,也便罷了。怎麼可以在她好不容易知道他是愛自己的時候,又把自己的心扔在地上如此踐踏?之前他做的所有事她都不曾怪過,現在卻只留下怨恨了。再無半點理智,臉上的憎恨與憤怒只化作一片妖到極致的冷峭邪魅,猙獰而恐怖。

白子畫,你會後悔的!

驚天動力的一聲怒吼,像是要發泄出所有的痛苦和憤恨,花千骨猶如一條銀白的線,眨眼便在天邊失去了蹤影。

白子畫頹然於地,手依舊顫抖的抱住左臂,鮮血依舊汩汩的流著,猶如花千骨第二次掉下的淚。


❺ 花千骨小說第115章

115懷璧其罪
不管是在蠻荒最苦的日子裡還是回來之後她都曾經無數次的想像過他們師徒重逢後面對面的情景卻沒想到竟是這個樣子……

遠遠的看著一如既往的白子畫時間從來都沒辦法在他身上留下絲毫印記。太多酸澀在胸中翻滾太多情念想道最終卻只化作苦苦一笑。

她的愛或許有些卑微卻從不自賤或許有些任性卻從不自私。愛上師父是她錯了可是她錯得無怨無悔。她對他從來都沒有任何要求也不想讓他知道只想安靜的陪著他。可到了如今她連這個最簡單的願望都沒有了。只要他好她可以離得遠遠的與他再無瓜葛。

不敢見他是因為心中有愧她的私情玷污了他們的師徒關系而臉上的疤更讓她再無顏出現在他面前。原本她應該是想躲想迴避的可是殺阡陌的昏迷長眠已耗盡了她的心力她再無力去逃、去遮掩。

剛見到的一刻因為那吻被他撞見她心中還是閃過了一絲愧疚可是很快便淡然釋懷了。她並沒有做什麼對不起他的事雖然她恨不得把整顆心都掏出來把自己的一切都給他可是他們之間又算什麼呢?

白子畫望著她的神色那樣平靜彷彿相隔那麼久他們師徒的重逢在他心中根本就不值一提彷彿她和任何人做任何事都與他無關。

她或許和世間所有人一樣在他心中並沒有任何特別之處。可是對她來說只需要他輕輕一瞥整個天地都寂滅了……

兩人就這樣相隔老遠的佇立著彷彿相望了千萬年的雕塑。誰都沒有開口說話或許是因為要說的彼此都已心知肚明或許是因為此刻說再多也已經無濟於事。

風輕輕吹拂著花千骨面上的白紗白子畫看不見她的臉只看見她依舊未變的身形。心中輕輕一嘆這么久了她還是不願長大。那樣單薄而脆弱的肩頭又如何背得動命中那麼多的劫數。

整個瑤池從一開始的干戈戰火到殺阡陌瘋魔之後的異常安靜。所有人都用探究的眼神凝視著這一對師徒空氣中暗潮湧動。代受消魂釘再加上妖神之力的隱情每個人都開始暗自揣測他們倆之間不同尋常的關系。

周圍情景雖說不上有多慘烈但還是頗有了些傷亡白子畫的眼中流露出一絲悲憫微微皺著的眉有一種說不出卻又能將人瞬間冰凍的嚴厲。那種表情是花千骨所熟悉的也是她最害怕的是仙劍大會上她想殺霓漫天時他的表情是他一手提著斷念一步步向她逼近時的表情……

花千骨的心躲在角落裡瑟縮抖可是如今她不再是一個人她同殺姐姐一樣有要保護的也有要背負的不得不咬緊牙關硬著頭皮接受如今要與他正面為敵的事實-

霓漫天落十一輕水幽若等一乾弟子也隨之趕到了。落十一手中捧著個水晶盒子裡面是嘟著嘴巴正在脾氣的糖寶。花千骨不想它跟來怕出混戰中它出什麼危險趁著它睡著就把它關了起來它卻還是想辦法讓落十一帶它一起來了。

霓漫天沒想到花千骨居然從蠻荒逃出再一次安然無恙的站在她面前。心頭有驚訝更有懊悔因為自己一時心軟沒有斬草除根她如果要報復自己肯定打不過她。可是再一想到有三尊有爹爹還有其他群仙在不怕她會怎樣這才稍稍安下心來。再看花千骨戴著斗笠萌著面紗知道她身體雖好相貌卻沒有恢復不由心頭有些暗自得意倒有幾分期待想看她面紗被揭開時的樣子。

摩嚴見白子畫趕到心頭大松一口氣冷冷喝道:「花千骨如果你還當自己是長留弟子就立刻回頭是岸交出南無月!」

花千骨擋在抱著南無月的竹染身前堅定的搖頭面紗後的眼睛卻望著一言不的白子畫。她始終無法完全沖破封印的束縛使用妖神之力或許是她不能或許是她不忍……

如今既然他來了殺阡陌也陷入沉睡憑他們怕是再難全身而退只是無論如何她都不會放棄小月。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眾仙抬頭望瞭望天空五星越來越亮世間萬物一片光華。每個人都在看著白子畫的動作或者習慣性的等待他的指示。花千骨之前陡然間爆的強大妖力讓他們心存疑慮不敢隨便輕舉妄動。

只是白子畫仍然不說話卻終於上前一步慢慢拔出橫霜劍來冰冷的白光照得花千骨一陣心寒。

意思再明白不過了他的弟子依舊由他親自動手處置。

花千骨一步步後退看著一片光輝璀璨中慢慢向她走來的白子畫雖然依舊衣袂翩然、風采絕世劍身殺氣卻盪漾十里開外。

花千骨知道與那日相同的殘酷即將再次上演他可以毫不猶豫的對自己再狠一次心。

早已經痛到沒有知覺她在心底苦苦嘲笑。知道自己甚至連忤逆他的勇氣都沒有又如何能與他一戰。

「他沒有錯!我也沒錯!」花千骨望著白子畫一字一句的說。顫抖的聲音泄漏了她的慌張和恐懼又帶著無盡的酸楚和委屈。可是在白子畫冰冷漠然的神情下這控訴顯得那樣蒼白無力。

「身為妖神擁有妖神之力就是錯了。」白子畫終於冷冷開口。那往日教她寵她關愛她的人再一次提起劍而這一次是想要殺她——

花千骨仰天凄苦長笑是啊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六界容不下她師父容不下她。事到如今她還有別的路可走么?

此時一雙溫暖的大手放在她的肩上沉穩而用力的拍了拍身旁斗闌干豪爽的大笑在空中回盪。

「白子畫你我相識那麼多年雖不算深交卻也一起喝過酒下過棋一直想與你一戰卻始終沒有機會如今殺阡陌再無力相爭我們倆就好好比一場看看誰才是真正的六界第一!」

白子畫沒有說話微微點頭算是默許。未免波及眾人徑直飛天而上斗闌干也化作一道金光追了上去。

這場大戰驚天動地因為威力太大即使是元神出竅也沒人敢靠得太近。因為太快沒有幾個人看清所以沒有留下什麼詳細記載。因為太亮眾人眼睛裡只看到光所以許多年後回憶起來都只會用簡單的四個字來評價:燦爛恢宏。

的確這是燦爛的一戰也是恢宏的一戰。在五星耀日的大背景下金光和銀光交織在一起水與火的碰撞日神與月神的交鋒六界最強者的對決已經不單單是為了妖神之力或是分出勝負那麼簡單。

世界極盡光耀相隔那麼遠眾人周圍的空氣卻都在震盪。此戰雖勢均力敵卻不像眾人所想的那麼漫長。先緩緩落下地來的是白子畫然後是斗闌干。

真正的高手相交勝負自知不用以命相搏不用兩敗俱傷。二人相識多年互有欣賞互有敬佩這一戰都用上了全力招招威力巨大卻又沒有殺氣。

一戰終結斗闌干仰天大笑高呼痛快。白子畫雖依舊面色平靜眼中也有一絲花千骨從未見過的淋漓快意。人生最難得棋逢對手琴逢知己只是二人到底誰勝誰負卻始終沒有人知道。

「白子畫經此一戰我心願已了。接下來就不要怪我不守君子之道。我欠這丫頭太多不管用什麼方法定要達成她心願護她周全。」

白子畫毫不客氣冷言道:「我們師徒之間的事不用一個外人來插手。」

眾人聽他此話皆是一怔。

白子畫則負手轉身嚴厲的看著花千骨:「交出南無月跟我回去受罰。」

花千骨酸楚搖頭他還一直當自己是他徒弟么?就算眼睜睜看著自己受了絕情池水的刑知道了自己的對他的心思也還當自己是徒弟?可是如果還真當自己是徒弟為何對自己不聞不問為何對自己那麼殘忍?難道他們師徒間剩下的就僅僅只有責任了么?她做錯時他便來處罰她。她有辱師門他便來清理門戶?

花千骨咬著牙擋在南無月前面。要處罰她可以要交出小月不可能!

「你明知道我才是真正的妖神要殺他先殺我吧。」

白子畫漠然的神情出現一道裂縫這是有生以來花千骨第一次頂撞他。以前他說的話她從來未曾有過忤逆。

看著她和東方彧卿一起出生入死看著她和殺阡陌親吻纏綿於眾人之前她的心已經離他越來越遠。說不清是什麼感覺更不明白那股一直隱忍未的怒火是從何而來。他只是一遍一遍告訴自己他所做的都是對的。

「我之所以封印你體內的妖神之力是因為相信你本性純良不會做出為害蒼生之事。你卻執迷不悟自詡神尊率領妖魔和蠻荒眾人挑起仙魔大戰致使死傷無數。你以為仗著是我的弟子我就不會殺你了么?」

花千骨凄楚一笑相信她怎麼不信。微微上前一步迎著他的劍。傷口已經夠多了不在乎再多一個。

沒有人可以帶走小月就算是師父也不能。她已經失去殺姐姐了不能再失去任何一個人。

天上光亮從極盛已經開始慢慢轉為黯淡白子畫知道再不處死南無月就得再等一個甲子才有機會了。

「讓開。」微皺起的眉冰冷的眼是他下狠心時的表情。

花千骨無動於衷抵著劍又往前邁了一步白子畫望著她步履的決絕想起當初用斷念廢她時濺的滿身鮮血心狠狠抽搐了一下竟不由自主微微後退。看不見她的臉心頭怒火燃起她是想在眾仙面前測試他對她能有多放縱么?

「讓開!」白子畫再次咬牙冷喝聲音提高眼中有著憤怒和不信也有著掙扎和不忍可是面上依舊冰冷無情她真的以為他不捨得殺她么?

花千骨揚起手握住他的劍身鮮血滑落。

她顫抖著聲音說:「師父其實小骨……」

「尊上不要!」幽若輕水他們齊齊驚呼。

卻只見橫霜劍從花千骨肩上直貫而入然後再沒有絲毫猶豫的再次抽出。快而狠絕連血都沒有濺出一滴只是順著她的白衣流下。

他到底該拿她怎麼辦?白子畫退了兩步眼中閃過一絲從未有過的惶恐。又不是頭一次對她拔劍又不是頭一次傷她。他的手為何要顫抖?他的心為何會這樣痛?

花千骨一動不動任憑鮮血流下輕輕笑了一下然後寂然無聲。她忘了她連對他說那句話的資格都沒有。

白子畫思緒亂作一團看不穿面紗下花千骨在想些什麼。上次他提著斷念她哭她喊她抱著他的腿她跪著求他。

可是這次她就那樣身子虛晃了一下依舊安靜的站著擋在南無月面前什麼也沒有做也再什麼話也沒有說。

南無月此時已經在竹染懷中醒來哭成一團。東方彧卿站在遠處看著她唇邊一抹哀傷的笑意。她寧肯死也不願對白子畫拔劍么?

「再說一次讓開!」白子畫面色蒼白橫霜劍再度上前抵在她的身上。她以為自己一劍又一劍刺下去刺到再下不了手之時就會放過她和小月么?

「白子畫!你是不是人?你有沒有心?你明知道她……」斗闌干再看不下去手中長劍揮舞威極長劈。

白子畫正無處泄兩劍相擊地動山搖。

斗闌干怒氣沖天劍氣橫掃。白子畫此時卻心有旁騖破綻百出。眼看斗闌干一劍刺來他再躲不過去眼前卻白影一閃花千骨已擋在他身前。

長劍沒柄而入直直穿通花千骨的腹部。斗闌干愣住了沒想到花千骨會使用妖神之力以那樣快的度替他擋下這一劍。她雖是神之身雖然傷口會慢慢癒合不會死可是這就有了可以隨意傷害自己的理由了么?

「丫頭……」斗闌干手放開劍想要去扶住她。

花千骨緩緩搖頭低聲乞求:「不要……不要傷他……」

斗闌干心頭一酸已濕了眼眶白子畫如此對她她這又是何苦。

白子畫望著眼前熟悉的背影小小的單薄的他曾對自己說要盡自己最大努力的去保護她照顧她。卻為何一直是她在拼著命的救自己保護自己?

沒等反應過來他看見自己的手再次舉起了橫霜劍狠狠的從花千骨的背後插了進去。

空氣中傳來一陣輕輕的破碎聲。

所有人都驚呆了不明白眼前到底出了什麼狀況。

花千骨不肯相信的緩緩低下頭看著胸前貫穿自己的橫霜劍。手顫抖著慢慢伸入懷中掏出了她無時無刻不貼身收藏好的宮鈴。可是如今五彩猶如水晶一般的透明鈴鐺已經碎做好幾塊。

橫霜劍從後背直插入她的心臟她的心碎了宮鈴也碎了。大腦混沌起來力量一點點從體內流失可是她知道自己死不了就算心碎了她還是死不了她早就成了一個怪物一個被天下唾棄的怪物而如今是一個猶如行屍走肉的怪物。

可是原來怪物也是會疼的原來心碎是這樣疼的……

花千骨沒有回頭只是慢慢彎下腰去身上插著一前一後貫入的兩把劍。她身子顫抖著不知是哭還是笑。她從不知道他是這樣希望她死希望抹殺她的存在。她從不知道原來心碎的感覺是勝過消魂釘千百倍的疼痛。

白子畫驚呆了想要拔出劍又下不了手只能緩緩退後看著自己的雙手不可置信的搖頭。

不可能!他不可能的!

頭一偏雙目如炬灼灼怒視著不遠處的摩嚴。果然看見他不屑一顧的冷笑著還有蒙面心虛躲在他身後的幻夕顏。

瞬間頹然無力彷彿自己一向堅固的心也破了道口子疼得他快不能呼吸。他想上前抱她在懷里卻竟內疚到再沒膽量。

花千骨緊緊握住宮鈴的碎片頭昏眼花踉踉蹌蹌的往前走了兩步然後重重的摔倒在地斗笠掉落露出一張面目全非的臉來。

空氣瞬間凝固在場的人都不由嚇得倒抽一口涼氣。

絕情池水!

白子畫此時大腦已是一片空白耳邊再聽不到任何聲音——

❻ 奇恥大辱花千骨愛久小說網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花千骨還趴在他身上睡,彷彿死去一般,甚至感覺不到呼吸,安靜得有些可怕。白子畫的身子被壓得失去了知覺,只有手指頭能微微活動一下。
皺著眉近在咫尺的低頭打量她,試圖在這個人身上找到一絲熟悉的感覺。
以前許多時間他都在沉思,他的人生像一盤布置精巧的棋局,總是習慣將一切都牢牢掌控。可是沒想到一步錯,步步錯。從失去小骨的那天,他像崩斷的琴弦,再沒有心力去思考,想到什麼,回過頭來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已經做了,就像現在這樣,原來自己也可以如此隨性的。
明明可以不用這種方法,他完全可以輕易化解小骨的任性,卻為何竟然答應了她。是傷害她太多,所以無法再做出任何拒絕?還是根本就受不了她完全冷漠忽視自己,想多靠近她一些回到從前的樣子?如今師徒二人竟會這么不倫不類的同床共枕,而更可怕的是他心底還會覺得一絲溫暖和欣慰。他到底怎麼了?
微微動了動身子,想將上面的人移開。
花千骨感受到身下人的不安,慢慢轉醒,她好久沒睡得么安穩踏實過了,也沒有做噩夢。
「早。」似乎許多事情都忘記了,世上只有她和他,存在於一片祥和美好中。花千骨迷濛的睜開眼,嘴角露出微笑,抬頭輕輕用鼻尖摩挲著他的下巴,
白子畫顯然是被她親昵的舉動給嚇到了,而更嚇到的他的是她的那份自然,彷彿他倆從來都不是師徒,而是愛人。眼中驚懼一閃而過,不著痕跡的將她推了下去,卻是覺得渾身酸痛。
「對不起,沒睡好吧?」忘了他如今只是凡人身骨,花千骨像往常做了錯事一樣不經意的吐了吐舌頭。
白子畫怔了怔,是啊,不論如何改變,換了身姿換了容貌也換了脾性,她始終都是他的小骨,他打從心底疼愛的那個徒兒。
「我幫你揉一揉。」花千骨心情不錯的伸出手去捏他的肩,卻被他迅速躲開。
花千骨無奈轉頭,看了看空盪盪的房間。突然伸手指了指,書櫃、桌椅、小幾、簾子……各種物品憑空出現,逐漸將周圍填滿。地上是厚厚的白色絨草地毯,溫度也升高了許多。
白子畫不由輕嘆,創物是一種何其偉大的力量,只有神才擁有。可是小骨她不懂,整個世界都在她的一念之間。造物主若只把一切當作與自己毫不相干甚至是玩物,她根本就不配身為神。
「餓了吧?」
桌上突然出現許多白子畫過去喜歡吃的食物,花千骨遞筷子給他,過去總是他陪她吃飯,現在她不需要了,輪到她陪伴他。這讓她覺得欣慰的同時又覺得心酸。
兩人都沒有再說話,花千骨看著桌上盤里的那個桃子,終於還是受不住了。再自欺欺人也沒有用,糖寶不在了,什麼都不一樣了,以前三個一起吃,現在只剩下他們兩個。
「我吃好了,你慢慢吃。多出去走走,對你身體有好處。如果有什麼需要,就……」本來想可以吩咐下人。卻突然想起無妄殿里一個人都沒有,而他失了仙身,自然不可能飛到其他殿上,等於是獨自被囚禁於此。
白子畫再抬頭,眼前的人已經不見了。放下筷子,轉頭望著窗外,天色似乎要晴朗一些了。
無妄殿里突然多了許多仙婢,來來往往的,而兩位主子卻又基本上都不需要伺候,事情少得可憐,閑來無事,就每天胡亂嚼嚼舌根。大抵內容,無非是上仙依舊如何如何出塵,神尊如何如何貌美,神尊對上仙如何如何寵愛,如何言聽計從,師徒之愛又如何如何禁斷雲雲。
邊一位剛一開口:「當年我在瑤池的時候就見過上仙和神尊,當年神尊才這么高一丁點。」
比一個才及腰間的手勢,於是那邊一窩蜂的就圍上去了。八卦啊八卦,不論是在仙界還是在這都有講不完的八卦。她們都不怕妖神,只怕竹染,每次竹染一來,一個個裝模作樣乖得跟小貓似的。
這里沒有天宮里那麼多規矩,還有美人可看,樂得輕松自在。而守在六界最最厲害的妖神身邊,不由也開始洋洋自得起來。開口閉口就是神尊陛下,我家主子,早已沒了初時的提心吊膽、戰戰兢兢。
白子畫幾乎從不差遣她們,不過私底下常常會問一些雲宮里的事,還有仙界眾人的關押之地。更有不怕死者,為博上仙多一些青睞,偷繪了雲宮的分布圖給他。只是宮殿連綿千座,又隨雲彩漂浮不定,一時想要弄清也不是易事。
而仙婢們每天蜂蛹爭搶的莫過於夜晚和早上在神尊門外隨時侍奉著。完全可以想像屋內神尊和上仙睡在同一個榻上會做些什麼叫人臉紅的事。早上還可以第一時間看見上仙出門時蒼白虛弱的模樣。更讓人噴血的是,傳言有時候晚上甚至能聽見上仙的低喘。
每次仙婢們在一起討論這些的時候,都像炸開了鍋,一個個捏著小拳頭揮舞著那個叫激動,彷彿她們看到了實況現場一般,描述的詳盡無比,活脫脫就一叫人熱血澎湃的春宮大戲。連帶著平日里看白子畫的眼神都曖昧不已,臉像煮熟了的大蝦米。
更別看到他頸間留下的啃噬的傷口和各種印記。鋪蓋地的流言和小版本,描述著上仙每晚該是如何在神尊身下輾轉呻吟。於是針對女性主義和強權政治等又迎來一番激烈的討論。最後一致擁護神尊陛下打造女人天下,實行一妻多夫制,讓她們小小仙婢也揚眉吐氣一次。
不過想像歸想像,神尊面前還是半不敢放肆,就算偶爾犯了什麼事,上仙隨便說一句,就萬事大吉。需要提防的是竹染,那邊匯報出了任何差錯,死都死得無聲無息。

白子畫和花千骨之間關系已經緩和了不少,雖然兩人都帶著自欺欺人的成分,但總算能夠平心靜氣的待在一間屋子裡,而不冷言冷語。
花千骨原本覺得,因為曾經自己心裡的執念結果害了太多人,哪怕如今已無所不能,也再不能執著於愛他或是把他留在身邊。可是終歸還是沒忍住,夜裡抱著他的時候,她這么久來頭一次,覺得自己還活著,或許也不是什麼壞事。
他的血是她的安眠良葯。小心翼翼不傷害他,卻忍不住用另一種方式來滿足自己的渴望。故意不消除他頸上的傷口,她喜歡看他的身上留下她的印記,彷彿證明著什麼。
夜裡血液相溶的那一刻,兩人總是曖昧得暗潮洶涌,卻又沒有□流動。是哪裡不對,又或許是他和花千骨兩人都不太懂。
白子畫極少開口說話,每次說,無不帶著規勸的意味,或是得知了什麼,讓花千骨不要做,或是把人放了。
他知道外界已經把他們倆傳成什麼樣,把他又傳得有多不堪。他不在乎,讓他無法習慣的是每夜花千骨都需要吸完他的血,抱著他入眠。更讓他無法忍受的是自己已經逐漸將與她同床共枕當作理所當然。
一夜又一夜,他像弦越綳越緊,也越來越敏感。不能就這樣拖下去,對事情沒有任何實質上的改變。
終於等到花千骨和竹染都不在雲宮內,白子畫出了無妄殿,往坤羅殿趕去,他雖失了仙身,武功卻是不弱的。幾乎所有人都認識他,所以也沒人敢攔他,他到哪裡去都是一路上暢通無阻。
早有了計劃和准備,所以將人放出來並沒有那麼困難。被竹染關押的幾乎都是各仙派的掌門或德高望重的長老,便於掌控各方勢力。
一干守衛為難至極,長跪不起,不敢忤逆他,卻又不敢放人,左右都是個死。
「你們別怕,有什麼責任,我自會擔待。」白子畫許諾,守衛這才忐忑讓開路來。
「上仙,為何不跟我們一起走?」被關押已久,並不很了解仙身已失的白子畫是如何闖進來救他們的,而且似乎並未受阻攔,卻又最後要留下來承受責難。
「還有一些事沒做完。放心,她不會傷我。」
眾人自然知道他口中的那個「她」是誰,於是相扶逃離雲宮。
花千骨回來,果然沒有任何要追究的意思,本來此事就與她無關,她只是默許了竹染的游戲而已。竹染也出奇的沒說什麼,只是一臉皮笑肉不笑。人放了再抓回來,對他而言輕而易舉。他更感興趣的是白子畫和花千骨之間的進展。
「你生氣了?」花千骨很認真的在綉一床被面,她對刺綉並不精通,可是這一年來時常會穿針引線。因為實在是無事可做,而能讓她內心平靜還有打發時間。
「哪裡,我們不是早知道他的目的也由著他了。再說屬下的愛好與白子畫的心願相比,自然是不值一提。」
花千骨抬頭看他,沒有說話。
「不過他總一天會毀了你和我,你就不怕我暗中害他?」竹染幻想,要是白子畫死了……
「你不敢,殺了他,我會殺了你。」
「呵呵,錯了,我是不會殺他,不過不是因為我不敢,而是因為他死了就不好玩了。」
從某個意義上來說,她和竹染是相同的,活得意興闌珊,不過她不知道自己要什麼,應該做什麼,而竹染知道。

白子畫算了算,距離摩嚴定下的反攻的日子一天天近了,他們那邊的准備應該是做得差不多了。他臨插一腳,不過是心有愧疚,幫一點是一點。真正想找的是霓漫天的下落,那是他的罪孽,是小骨的罪孽,他要結束這一切。
可是真當找見了的時候,那比他想像中殘酷慘烈千萬倍的景象,還是狠狠的給他澆了盆冷水。或許小骨的罪,真的只有以死才能償還。
他救不了她,甚至靠近不了,只能聽見她的哭喊和哀求,一遍遍求他殺掉她。
晚上回去的時候,他渾身僵硬,步履隱隱有些踉蹌。
花千骨進屋,房裡沒有掌燈,白子畫坐在黑暗中。假裝什麼也不知道的上前去,如往常一樣,替他脫下外面的白衫,輕輕推在牆上,大口的吸血。
末了徑直的看著他的眼睛,嘴角是殘忍而充滿自嘲的笑:「不想對我說點什麼?」
白子畫手慢慢握成拳,卻又最終松開,輕嘆一口氣:「殺了她吧。」
「殺了她,我就活不成了。」花千骨知道這樣說,他不會明白也不會懂。
「你以前不是那麼殘忍的。」白子畫搖頭。
「其實我一直都很殘忍。」除了對你。
「你這樣到最後又能得到什麼呢?」
「除了糖寶,我什麼也不要。」包括你,我也再要不起。
「醒醒吧,糖寶已經死了,它也不希望看到你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不要再說了!」花千骨渾身顫抖咬破下唇,空氣里花香浪盪。
猛的緊緊逼近白子畫的身子,仰頭看著他,聲音突然如絲如媚,酥滑入骨。
「你不是很想再次恢復仙身么?只需要一滴我的血……」
白子畫低頭看著她妖冶的臉龐,火紅的唇上殘留著他的血,又覆上一層她的血,輕輕闔動著,懾人心魄,彷彿正邀請著他的品嘗。
那麼近,幾乎頃刻間就要碰到,花千骨的呼吸緊貼著他,束得他喘不過氣來。大腦一陣暈眩,神使鬼差的差點就覆了上去,不知是因為她唇的誘惑還是血的誘惑,卻終於還是關鍵時刻狠狠的偏轉了頭。
看見白子畫眼中那一閃而逝的厭惡,花千骨無力的笑,輕佻的舔了舔自己的唇,退開兩步,先躺到了榻上。許久白子畫才在她身邊睡下,沒有蓋被子的背對著她。
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的,站在一望無際的冰原上,白茫茫的,清冷一片,什麼也沒有。突然被一陣極力隱藏的巨大殺氣驚醒,沒有睜開眼睛,知道黑暗中,白子畫正用冰冷的雙眸注視著她。
如此濃烈的殺意啊,勝過千軍萬馬。雖然這么久以來,他一直隱藏的很好,卻從未在他身上完全消散過。她知道他若手中有刀,就算殺不死自己,也定會忿然一試。他每日每夜躺在自己身邊,想的莫過於用什麼辦法可以讓自己死吧……
許久,白子畫身上的殺氣終於散去。她能感受他心中的跌宕起伏,不過她從未對他攝神取念過。他怎麼想,他想如何殺自己,這都不重要,她只是還留念他的溫暖,想要他陪在身邊。
不過僅僅樣看似的平靜,也終於被打破了。

這日白子畫醒來的時候,花千骨已經不在,像往常一樣,桌上已准備好吃的。
壺中清茶他只喝了一口便發覺不對,竟然被下了葯,烈性□,而且是市井煙花之地所用的最粗糙劣質的那種。
一時間他有些懵了,他什麼都想到過,卻唯獨沒想過花千骨會對他下葯。
本來兩人之間脆弱如同薄紙一樣的關系一下就被捅開了。
白子畫腦中一片空白,氣得都不知道說什麼了。她變得殘忍也就罷了,為人竟也不擇手段,卑劣至此么?就算沒辦法得到自己,也要狠狠的給自己一個難堪?
感受體溫從未有過的慢慢升高,熱浪一浪高過一浪的襲來,有生以來第一次,他如此的手足無措。身為上仙的他,根本就不知道什麼叫慾望。如今仙身已失,小小的一個春毒竟可以把他逼到如此窘迫的境地。
不可思議的感覺到自己身體的反應與渴望,濕熱難耐,他顫抖著身體,一氣之下掀了桌子,終於知道,什麼叫奇恥大辱!
聽到動靜的仙婢,發覺了房內的不對,試圖進去,卻被他大聲的咆哮回去。從未見過上仙有任何的失態,一個個嚇得花容失色,連忙到處去找花千骨。
花千骨皺著眉沒有說話,觀微房內,見白子畫神色便全明白了。
召竹染來,高聲喝斥道:「你不要太過分了!」
竹染雙手插在袖子里,躬身而笑:「見神尊遲遲沒有動作,又不見進展,反而受制於白子畫,屬下擔心,斗膽推波助瀾一把。」他自然是不會殺他,他只會看好戲。
花千骨冷笑,說得好聽,分明是想將他們的關系推到水火不容,再無法挽回的地步。不過罷了,反正他們之間,早就無法挽回了,他再多恨她一層又怎樣。
「我的確是不會殺你,但是我也有別的辦法。你以為關於摩嚴如今我又有什麼不知道的?」
竹染臉色變了變:「我想殺摩嚴完全可以做到,可神尊你以為你捨得白子畫受任何的傷害么?」
花千骨搖頭,不知是在承認還是在竹染不懂。疲倦的起身往無妄殿去了,迎接她的定是白子畫的狂風暴雨。

❼ 花千骨小說143章內容

143 番外賭局 一浮生若夢

夜半三更,一個白色身影躡手躡腳進了廚房,開始翻箱倒櫃。菜籃、米缸、火灶……掘地三尺,卻仍舊兩手空空。

「在哪裡啊在哪裡……」

喃喃自語的聲音響起,清透干凈,帶幾分孩童的稚氣,有如琉璃相撞,不是花千骨又是誰?

可是若看著面容,你是決計認不出來的,實在是……在廚房一無所獲,她決定爬牆而出。

氣喘吁吁搬了兩塊磚頭墊在牆角,手扒拉著牆頭,腳胡亂蹬著,可就是上不去。

唉,只得又折回,冒險推開卧房的門,床上躺著的人正安靜沉睡,背對著她,墨黑長發流水一般淌下地來。

花千骨貓著身子走到床前,伸長脖子張望,果然隱約見床頭靠里放了一錦布包好的盒子,不由大喜。

左手撐著床沿,右手小心翼翼的去拿。

終於到手了,一時心花怒放,卻冷冷一聲傳來:「小骨。」

手一抖沒抓牢,盒子穩穩砸落在對方的頭上,「怦」的一聲。

「哎喲!」床上的人一立而起,捂著自己腦袋大呼小叫,抬頭怒視著她,正是儒尊笙簫默。

花千骨慌了手腳,連忙撲上前去又吹又揉:「爹爹你沒事吧?」

「當然有事了!你這不孝女,為了幾個饅頭就要謀殺親爹啊!」笙簫默悲憤的控訴。

花千骨哭喪著臉,扯著他的袖子使勁搖啊搖啊搖:「爹爹,我餓……」

「忍著忍著!餓了就去睡覺!」

「可是餓著睡不著……」花千骨嘟起小豬嘴,可憐巴巴的望著他。

「睡不著正好去找點事做,挑水劈柴,抹桌掃地,對了,筐里那堆臟衣服快去幫爹爹洗了乖。」

「人家一點力氣也沒有……」花千骨要死不活的癱倒在床上。

笙簫默頓時被她的體重壓得快喘不過氣來,努力伸出腳把她蹬下床去,

花千骨乾脆躺地上不肯起了,哭鬧的打起滾來。

「我餓我餓我餓餓餓餓餓,我要吃饅頭饅頭饅頭頭頭頭頭……」

一連喊上個幾十遍滾上幾十圈,白色碎花小棉襖,已經變成灰撲撲的了。

笙簫默看著在地上撒潑的她哭笑不得,這分明就是一個皮球在滾嘛,胖得連脖子都快看不見了,居然還想吃饅頭。

「不行!只差一個月你就要去書院讀書了!這次減肥一定要成功!」

花千骨淚流滿面,抱著他大腿繼續搖:「我不要減肥!我不要去書院讀書!」

都是為了去那個什麼鬼書院,本來自己每天開開心心吃吃喝喝,橫行鄉里,快樂又逍遙的。

結果爹爹非逼著她減肥,把她鎖在家裡,寸步不離的守著她不準她吃東西。

為了不引起她的食慾,笙簫默也自我犧牲陪她啃饅頭,只是花千骨每天啃一個,笙簫默每天啃九個。蒼天不公啊!

笙簫默揚手給她一個暴栗:「必須去!我辛辛苦苦養了你十五年,就為著這一天呢!

你敢不給我瘦下來試試!」唉,都怪他太心軟啊,每次在她死皮賴臉和眼淚攻勢下,

都舉白旗投降,由著她使勁吃。再怎麼也沒想到,十五年約定之期已到,她居然胖成這個樣子。

哪裡還有半點當初瘦小惹人憐愛的模樣。別說二師兄那裡自己難以交代,

就是給東方彧卿、殺阡陌他們見了,自己也要倒大霉啊。

嗚呼哀哉,他當初怎麼就一時糊塗,爭了這個苦差,悔之莫及,悔之莫及……

笙簫默悲哀的望著地上的小肉球,無可奈何的嘆口氣。一切,都是因十五年前的那個賭局而起。

「不好了不好了!」一個掛著宮鈴的弟子慌慌張張的跑到長留後山的涼亭之中。

摩嚴和幽若正在亭中對弈,幽若請辭長留掌門的條件是能夠勝摩嚴三局,為了早日脫離苦海,

一有閑時,她就纏著摩嚴下棋,雖然棋藝一日千里,卻始終還是贏不了。

此番正下到興頭上,見有人打擾,摩嚴不滿的訓斥道:「什麼事情慌慌張張的!」

幽若趁著摩嚴抬頭之機,飛快的偷偷藏了兩個子,心裡暗自得意。

「世尊!不好了,本來正在舉行仙劍大會,不知怎的那個異朽閣主就闖進山來了,

還帶了好些人,弟子們攔不住……」

幽若一聽,驚得不由跳了起來:「東方彧卿!他又活過來了!」

掰著手指頭一數,不對啊,離師父恢復靈識才不到十年,東方彧卿就算轉世也不過十歲,

怎麼可能那麼快又來了?」再顧不上棋局,她提起長裙就往長留殿跑,完全忘了掌門人身份。

「真是陰魂不散!」摩嚴也不由皺起眉頭跟了上去。

原本熱鬧的廣場,此刻安靜無比。正是每年一度的仙劍大會,

眾仙齊聚,卻突然闖進一個東方彧卿,打斷了初賽進程。

東方彧卿在太白山助花千骨拿到多件神器,仙魔大戰上又以命相護,許多人都是看在眼裡的,

再加上有幽若、火夕這等人的傳播加工,這三角戀,乃至四角戀,多角戀,已被演繹得纏綿糾葛、

感人淚下,傳遍整個仙界。

如今這東方彧卿這么大張旗鼓的回來,莫非是來搶人了?

眾仙眾弟子心頭紛紛揣測、好奇而激動的靜觀事態發展。

東方彧卿不是一個人來的,同時還有十八個戴著惡鬼面具的手下從天而降,

動作步伐整齊劃一到了詭異的地步,彷彿是被他用傀儡術操控一般。

他手裡拿著摺扇,臉上是萬年不改的笑容,總是讓第一眼看到的人就不由喜歡上他,對他心生親近。

他笑眯眯的環視眾人一周,然後定定的看向坐在最高處的白子畫,

而白子畫右手邊方才看比賽看到睡著打呼嚕,卻又不敢像幽若一樣屎遁,

現在正揉著雙眼迷茫呆滯打呵欠的,正是他朝思暮想的花千骨。

「東方?」聽到身邊的議論聲,知道東方彧卿來了,花千骨一立而起慌亂的四處轉頭尋找,

卻因為沒聽見東方彧卿的聲音不能確定位置,眼神無法聚焦。

她依舊看不見。

不過已經能說能聽,速度大大超出東方彧卿的想像。

這些年,白子畫到底用了什麼方法,竟然恢復到如此驚人的地步。

只是這眼睛不比其他,要想看見,必須魂魄完全復原,至少還得等四十年。

東方彧卿出現,花千骨又是開心又是疑惑,五味夾雜,匆匆忙忙跌跌撞撞幾步想往下跑,

卻被白子畫硬生生按住動彈不得。而糖寶趴在她頭上暗自偷笑,身為異朽閣的靈蟲,

一向都是東方的小內應,自然早就串通一氣知道他要來。

「異朽閣主突然駕臨,不知有何貴干?」

白子畫淡淡開口,眼睛看著東方彧卿,又彷彿穿透而過。

不同於東方彧卿轉世仍無半點改變,白子畫卻似乎比以前更加飄渺遙遠,淡薄如雲氣煙霧一般。

以前是觸不著,如今是就算抓在手裡也會隨時散開。東方彧卿不去想他修為究竟高到何種境地,

只是不由好奇,這像是一個成過親的人么?

花千骨心頭火急火燎,卻又礙於眾人還有白子畫只得乖乖站在原地。

東方既然來了,為什麼不跟她說話?他一貫行事低調,獨來獨往,

為什麼這次要帶那麼多人堂而皇之的上長留山,還是在仙劍大會有眾多賓客在場之時?

東方彧卿合攏扇子,朝著校場中央停下比試的兩人指了指:

「久聞仙劍大會之名,我今次特帶異朽閣弟子前來參賽,不知可否?」

下面一片騷動之聲,眾人紛紛猜測,不知他此舉是真為比試而來,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白子畫和笙簫默對望一眼,這仙劍大會就相當於江湖中的武林大會,

歷來只要不是邪魔外道都可參加比試,異朽閣雖然詭異非常,但實力不容小覷,

當初太白山上奪回神器更是居功甚偉,是正是邪還真一時講不清楚。

見白子畫微微頷首,笙簫默道:「當然……」

「當然不行!」話被打斷,摩嚴隨著幽若落於觀台之上,指著東方彧卿道,

「你等未有邀帖,未派人通傳就擅闖長留山,已是無禮之極,如今大會已開始,

抽簽已完畢,若真有意參加,下屆請早!」

東方彧卿彷彿早有預料,成竹在胸的抿嘴一笑:

「不需要抽簽,我想要的,是跟長留上仙光明正大比一場。」

周圍又是一陣嘩然,眾人皆一臉興奮,果然如此,情敵找上門來單挑了。

當年,殺阡陌和斗闌干都曾為了花千骨與白子畫拔劍相向。

就只有這東方彧卿,始終只是暗地謀劃,靜靜旁觀,沒有人知道他有多少斤兩。

聽到他如今居然開口挑戰,弟子們個個激動的跟著摩拳擦掌,等著看白子畫如何回應。

這要求提得的確無禮,以白子畫的性格不可能答應,但東方彧卿的足智多謀是出了名的,這回又是布的什麼局?

果然就聽白子畫冷道:「仙劍大會向來是弟子間的交流切磋,恕本尊不能奉陪。」

東方彧卿沉吟片刻:「白子畫,你不覺得我們之間這場比試拖得太久了么?

你占著是骨頭師父,近水樓台先得月,難道不覺得對其他人來說太不公平?」

白子畫依舊漠然看著他。

「例如我、例如殺阡陌、例如軒轅朗、例如,墨冰仙……」

墨冰仙三個字出口,白子畫不易察覺的微微聳眉。

「我想你不會不知道,我跟小骨已經成親了。」

花千骨看不見,但是感覺周圍的氣氛越來越緊張詭異,不由吞了吞口水。

想要阻止他們,卻不敢隨意插嘴,畢竟周圍有那麼多人,她現在的立場,好像說什麼都不對。

東方到底想干什麼呢?突然恨自己法力全失,不能傳音問個清楚。

「我來不是為了和你搶骨頭的,我知道她心裡只有你,所以之前才主動退出。

我這次來,只是想要分個勝負。我要跟你比一場。無論輸贏,我保證十六年內醫好骨頭的眼睛,

你們依然做你們眾人眼中的神仙眷侶。就算僥幸贏了我也什麼都不要,立馬離開不打擾你們。」

全場再度嘩然,贏了什麼也不要,只是為了跟情敵比一場么?

只是他再怎麼厲害又怎麼勝得過長留上仙?這難道是拐著彎兒給花千骨治病的借口?

也太奇怪了吧,完全沒必要多此一舉啊。

十六年治好花千骨的眼睛,仙界的人都已經知曉,這是一個多麼誘人的條件。

因為這十年來,白子畫為了花千骨能早日恢復如常,幾乎遍訪六界高手,想盡了辦法。

更有墨冰仙、殺阡陌、斗闌乾等人和天庭眾仙的鼎力相助,這才讓花千骨康復到現在這個程度。

沒有人不知道,若有誰治好花千骨的眼睛,可以得到長留山、殺阡陌等人多少好處,絕世的珍奇異葯紛紛送來。

然而想要治好這眼睛,讓花千骨的魂魄重新完整,不管怎樣努力,少說也得四五十年。

可是如今東方彧卿竟然說有辦法在十六年內讓花千骨完全恢復,這是集六界都無法做到的事啊!

果然,白子畫沉默了,似乎正在思考。

摩嚴不由皺起眉頭,他也知道這個條件很誘人,以白子畫對花千骨的重視,

別說只是比一場,就算更苛刻更過分的要求,相信他都會答應。

花千骨心道不好,緊張的拉扯著白子畫的袖袍,她可不想看師父和東方兩個人打起來啊。

白子畫看著東方彧卿看似真誠實則狡獪的眼睛,其實知道就算他不應戰,

東方彧卿既已找到了能治小骨眼睛的辦法就不會不救。可是他既然開出了條件,自己豈能無端受他的恩惠。

他希望小骨的眼睛能早日好,能看見他,不想再等幾十年那麼久,可是也不想欠東方彧卿的人情,自然只能應戰。

「請。」白子畫緩緩抬手,算是答應了,眾人都倒抽一口涼氣。

「師父!」花千骨急得快哭出來,以她對東方的了解,他絕對不可能只是想要交流切磋點到為止的一場比試。

「慢著!」東方彧卿打開扇子搖了起來,一副很欠打的模樣,

「我只說要跟你比試一場,可沒說跟你打架啊,我區區凡體,怎麼斗得過你長留上仙,豈不是以大欺小。」

「你到底想怎麼樣?」摩嚴怒道。

東方彧卿面色鄭重嚴肅起來:「白子畫,我要跟你打一個賭,以十六年為期,

就賭骨頭被你殺死時說的那一句話,如果重來一次,她再也不會愛上你!」

全場皆驚,別說花千骨、摩嚴等人,連白子畫的臉都白了。

花千骨說那句話的時候,很多人都在場。當時的白子畫幾乎瘋魔的模樣,沒有任何人忘得了。

「怎麼,不敢賭?也對,其實骨頭忘記一切成為傻丫的時候,你就已經輸了。

她的確沒有愛上你,她是想要離開你跟我走,可是是你強逼著她留下,最後她恢復記憶,才變回了愛你的那個小骨。

真沒辦法,誰叫她從來都是喜歡堅持的人吶。」東方彧卿眼角堆笑,

看著白子畫又鐵青幾分的臉,知道自己再次戳到他痛處。

眾人已察覺白子畫氣場不對,周圍一片肅殺,紛紛退離幾步。

「若不是你一直高高在上的在骨頭身邊,誰勝誰負還真說不清楚。你敢不敢跟我賭這一局?」

接著,東方彧卿把規則大概說了一遍。大致就是花千骨重回下界,在對白子畫、

東方彧卿、殺阡陌或者想參與進來的其他人全都沒有記憶的情況下,看最後到底會愛上誰。

他越說,眾人臉上的表情也越復雜,花千骨震驚得緊握雙拳。

「當結果出來,骨頭說出喜歡的人名字的時候,同時也會恢復記憶,

不論說的那個名字是不是你長留上仙,相信她都會像上次一樣回到你身邊。

之後恢復視力和法力,一切又變回原來的樣子,你什麼損失都不會有,如何?」東方彧卿直直的盯著白子畫。

「不行!這是什麼賭局,簡直就是兒戲!」摩嚴怒道,笙簫默卻頓時雙眼放光的坐直了身子。

眾人這下總算明白了東方彧卿是什麼意思,還有此行的真正目的。

他想重新獲得追求花千骨的公平的機會,所以只能用這種方法。

話雖是那麼說,對白子畫似乎沒有損失。但要是到最後花千骨真的如她自己當初所言,

愛上的人不是白子畫而是其他人

可是就算面對所有人都能看出的險惡用心,白子畫也只是稍微沉思了兩秒,淡然道:「我跟你賭。」

全場頓時沸騰了。東方彧卿也露出早知如此的微笑。

花千骨憤怒了,師父居然答應了!有沒有搞錯!她一跳而起大聲咆哮起來:「我不願意!」

他們倆什麼意思!居然用她來打賭!她愛喜歡誰喜歡誰,管他們什麼事。

她寧願一直瞎著,也不要趟這趟渾水。把一個什麼都不記得的她扔下界去,

要是她真的一時糊塗喜歡上其他人那還得了!以後她還有什麼臉回來見師父!

「骨頭不願意?我原本以為你對自己的愛很有信心呢!」東方彧卿在扇子後面偷笑。

白子畫低下頭看她。

「我我我當然有信心……」花千骨漲紅了臉,東方到底想要干什麼,這事可大可小,開不得玩笑啊。

「既然如此,你也覺得不管在什麼情況下,你都只會愛上白子畫一人。

那就來賭這一把吧,當成是游戲也行。而且你下界之後失去記憶,魂魄相移,

立馬就能看見了,十六年後治好眼睛也能看見,再不用受黑暗之苦。」

「不行!我不同意!」花千骨舉起拳頭堅決反對淪為他們賭博的道具!

上次失去記憶她心有餘悸,是真的打算跟著東方私奔了,這次要是又犯同樣的錯誤怎麼辦?

何況上次傻丫還算是被師父養大,這次按照東方規則里所說,

要十五年之後才能見面,師父他們下界又不能以原本面目,那麼多人,她怎麼能認出他,喜歡上他?

心裡一點底都沒有。這個賭局對他們兩人的確是沒有損失,可是到最後,說不定真正輸的,是自己。

「小骨,別怕。」白子畫突然伸手撫上她的頭,輕聲安慰著。

花千骨不明白他哪裡來的信心,他怎麼就敢冒著失去自己的風險呢?

她抬起頭看著白子畫,可是她什麼都看不見,眼前只有一片漆黑。

她是越來越看不清楚他越來越不懂他了,不懂他成親那麼久為什麼始終不肯碰她,

卻借口說不想在她看不見的時刻,要等她完全康復。不懂他近年來每日清修,經常閉關,對她越來越冷淡。

那句「重來一次再也不要愛上他」的話,只是當初痛到極致,隨便說說,當不得真啊。

她不知道白子畫是真的這么在意。還是說,他厭倦了一直照顧什麼也看不見的自己?

他寧肯和自己分離十五年,冒著失去自己的風險也要賭這一場?

他難道不知道,就算一切如東方所說,不管她的選擇是什麼,

她只要恢復記憶了就永遠不會離開他,可是這會給他們的感情造成多大的裂痕!這些他都不在乎么?

這世上,最不可賭、最容易輸的,就是感情了……

「我不管!我不同意!你們要賭自己賭去!我不參加!」

花千骨氣沖沖的轉身就走,只可惜因為看不見走路缺乏氣勢,差點沒摔倒在地,

幽若連忙跳上前去扶她,白子畫眼中閃過一絲心疼。

主角走了,剩下的人面面相覷,這種事也難怪一向好脾氣的花千骨那麼生氣。

東方彧卿向白子畫拱手道:「既然尊上已經答應,這賭局暫且定下,眾仙為證。

至於骨頭,我相信尊上一定能夠說服的。」

笙簫默興致勃勃的輕敲桌面:「直接消去小骨記憶就是了,為什麼要等十五年後。」

東方彧卿笑了起來:「我想大家都願意看到的是一個真實的小骨,而不是虛假填充的記憶。

況且,我需要時間來幫她配製治眼睛的葯,當然,最重要的一點是,不到十歲的我,

怎麼參加這個賭局呢,總要給我點時間吧!哈哈!」

眾人又是一驚,居然沒有任何人看出東方彧卿是使了什麼障眼法。原來他轉世還未成人,依然是孩童身軀。

自然是不肯這樣就參加賭局的。

東方彧卿帶著異朽閣的人離開了,仙劍大會繼續進行,可是眾人早已失去了觀戰的興趣。

畢竟大會年年有,可是六界之中,已經好久沒有這樣有趣的事發生了。

❽ 花千骨小說98章

今昔何昔

花千骨,你身為長留弟子,掌門首徒,置你師父於何地?更叫長留顏面何存?你身背清虛道長重託,代任茅山掌門,又叫茅山派如何向天下人交待?你愧對長留,是為不忠,愧對你師父,是為不孝,愧對清虛道長的託付,是為不義,更愧對天下人,是為不仁。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人,長留門下再容你不得。如今判你逐出師門,誅仙柱上受九九八十一根消魂釘……

消、魂、釘……

腦中回響起當日三尊會審時儒尊說的話,花千骨腦中頓時一片空白,瞬間癱軟在地,渾身的骨頭都劇烈疼痛抽搐起來。強咽下喉頭湧上的那股甜腥,手握成拳,指甲深陷進肉里。

她終於明白了,為什麼八十一根消魂釘她只受了十七根,原來餘下的,師父都替她擔了。怪不得,怪不得昨夜見師父會虛弱成那個樣子。就算道行再高,整整六十四根,又如何挨得住?何況他當時劇毒剛解,法力恢復尚未完全,不像她有妖神之力護身,再重的傷也能不葯而愈。

為什麼?可為什麼?錯的明明是她,該受罰的也是她,為什麼師父要這么做?

無數問題想問,可是如今只能眼神呆傻的望著前方顫抖著唇說不出話來。

那十七根消魂釘,肝膽俱裂的疼痛,她一輩子也忘不了。可是師父挨的卻比她多了幾倍,若不是仗著修為了得,或許連保命都困難!如今,道行失了七七八八,消魂釘留下的骨傷亦不可能像自己一樣憑借妖神之力癒合。連斗闌干不過踝骨上兩根消魂釘到現在出了蠻荒還是微微有些瘸拐,天氣變幻還會日日夜夜錐心的疼。師父這一年又該是如何熬過來的?

憶及昨夜他虛弱的咳嗽聲,夢回竟迷迷糊糊想喝桃花羹,花千骨心痛的蜷縮成一團。自己在蠻荒就算再苦,又如何比得上他為自己受的苦?

陡然再次反應過來,她瞪大眼睛,緊緊拽住了東方彧卿的衣襟。

「妖神之力?!難道師父他……」

東方彧卿默不作聲,輕輕點了點頭。

「不可能!不可能!這怎麼可能!!」

花千骨滿臉驚恐,身子抖個不停,像是聽到這人世間最可怕的事情。

周圍的空氣開始劇烈震動,猶如輻散開的波紋,地震一樣,桌櫃上的東西都紛紛往下掉。嚇得糖寶連忙鑽進花千骨的耳朵里。

東方彧卿不知道再說什麼好,只是摁住她的手,安撫她內心的狂亂。

花千骨臉上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自從竹染告訴他,她的身體里有真正的妖神之力,她就一直覺得有些困惑不解。如果那時小月真的把妖神之力都給了她,被師父從墟洞中抓出來的時候,以他的修為,怎麼可能看不穿?怎麼可能不知道?卻為何依舊要將小月當作妖神處死?

只是她不敢想,更不敢猜,師父是什麼人,她怎麼敢心存質疑。

所以很自然的寧願選擇相信是他不知實情,而不是對自己有心包庇。否則……

花千骨打了個冷戰,死死咬住下唇,無論如何也沒辦法想像他會為自己挨了六十四根釘子,還拿小月替她頂罪。

「你昨天去,沒覺得他身體有何異常么?」東方彧卿嘆口氣問。

「師父……好像生病了。」

「白子畫不是生病,那消魂釘雖厲害,憑他的道行倒也還撐得住。他的陡然虛弱,是因為昨天你剛從蠻荒出來,沒了禁錮,為了壓制你身體的妖神之力,封印的力量也會相應增強,他經不住反噬,身體必然大為虛弱。」

「封印?」花千骨下意識的伸手摸了摸右邊腋下,每當她動用真氣,有一個地方總是灼熱滾燙。

「對,之所以你出了蠻荒,依舊沒辦法釋放出所有的妖神之力,就是因為力量被你師父親手封印了。」

「不可能,師父不會那樣做!」花千骨拚命搖頭。憶及那毫不手軟的一百零一劍,身為長留掌門,他又怎會對她徇私。

東方彧卿苦笑一聲:「我也覺得不可能,更想不通他為什麼要這么做。我以為他會對你秉公處理,結果他欺瞞六界,徇私枉法。我以為他會大義滅親,給所有人一個交代,結果他寧肯自己替你受刑。而正當我感嘆你一片心血總算有了回報沒有白費,他卻剔你仙骨,廢你仙身,挑你筋脈,毀你容貌,還將你逐到蠻荒去了。我真不知他是怎麼想的,更不知是要怨他還是謝他。」

花千骨無力的抬起手,撫摸著自己的臉,一時茫然無語。

「師父待我一向極好,可能念我年紀尚小,做錯事,不忍心我受罰,難免護短。可是知道了我對他的齷齪心思,大怒之下,想要逼我忘記。而封印妖力逐我去蠻荒,不過是為了保護六界生靈免遭塗炭。」

……

原來師父才是最苦的人,自己雖沒說為什麼偷盜神器,他定也猜出來了。一面要顧著六界一面要顧著她,一面憐惜著她一面憐惜著世人。雖重責在身,可是自己寧願成為千古罪人,也不願意白白犧牲了她。知道自己有妖神之力護體,他才會下那樣重的手吧……

又是她害的,所有人都是她害的!她寧願他一直對她絕情到底,心裡反而痛得簡單。她做這一切不過是想他好好的,卻反而一手將他推到這樣可悲的境地么?

東方彧卿黯然道:「骨頭,以前看著你為他努力為他辛苦為他心碎,他卻依舊無心無情,總是會為你覺得不值。後來才發現,不說白子畫這些年對你的教導、付出的關愛,就單單說以他那樣的為人,卻可以為了保護你,連自己始終恪守的原則和信念都背棄了。我心裡明白他一向隱忍,凡事有他的苦衷。可是卻總忍不住將你受的苦,歸到他身上,找個借口來怨恨。可以另一方面,卻又是理解他的。

這世上,誰規定你愛一個人,他就一定要愛你?你對他付出了,他便一定要回報你?特別是像白子畫那樣無情無心的人,不管怎麼說,他身為你的師父都是絕對稱職的,對你,對長留,對六界,他都盡到了他所能盡的最大責任。他的苦,常人體會不到,他也從不顯露言明。這次重新收徒,是讓你很絕望,可是你便什麼也不做一個人躲在這里傷心么?你從來都那麼相信他,不管受多大的苦和委屈都沒有過怨恨。為什麼這一次不也試著去相信他,相信他當初收徒時對你和天下人做出的承諾,弄清楚你不在的這一年,究竟都發生了什麼呢?」

花千骨傻傻的看著他,心底無聲的淌著淚。為什麼都這個時候了,東方還這樣鼓勵她,幫著她?

東方彧卿溫柔的對她笑,優雅的伸出手來。

「趕快,再不動身,就趕不上長留宴了。」

天寒地凍,長留山上白雪皚皚。三條巨大瀑布依然白練一樣從三座大殿上垂掛下來。怕妖魔尋事,光罩之外也是守衛重重。

易容之後,花千骨和糖寶隨東方彧卿由密徑潛入後便混在各派人群之中。因為來的比較晚,宴會早已開始。周遭雖經過精心布置,熱鬧豪華,但終歸長留蕭條,還是回復不到往日盛景,各個弟子面上也隱有一絲憂色。

花千骨大老遠便看見高高在上的摩嚴和笙簫默,還有四處忙活的落十一,輕水他們。心下激動,卻不敢隨便上前相認。

眼前掠過一道虹彩,花千骨不由雙拳緊握,心頭一陣揪緊。

霓、漫、天!

她昏迷中並不知那日是摩嚴,依舊以為是霓漫天當著白子畫的面潑了她絕情池水,因為不能言語,便用如此方式將此事告知給師父。

霓漫天笑容明媚,一副春風得意的樣子,她父母也來了,坐在上座,還有其他許多仙人。

花千骨來不急一一辨認,四處張望卻沒有看見白子畫的身影。

等了許久,終於聽見長留大殿的鍾聲響,知道儀式馬上要開始了,微微端坐,提起精神,她也不知事到如今,自己到這來究竟還在期待些什麼。

或許,只是想見他一面……

終於,那個白色身影從絕情殿緩緩飛了下來。容貌絲毫未變,只是雙眸冷若寒冰,比起以前來,反而多了幾分凌厲。

眾仙心中嘆服不已,連霓千丈都不由和門下弟子微微使了個眼色。

白子畫為徒受六十四根消魂釘之事眾人皆知,從那以後他就潛心閉關,極少露面。消魂釘是何等神物,何況是那麼多根。故而仙界都傳言他仙身已失,元氣大傷,不得不事事靠摩嚴出來主持大局。他雖聲望猶存,但威懾力自然是大打折扣。可是此番一見,卻又好像什麼事都沒有,別人中了釘,傷殘至少也要恢復多年。他卻御風而來,法力絲毫未見減弱。這白子畫,真的跟神一樣強大不可摧么?難怪玉帝要將他最疼愛資質最好的玄孫女送到長留來。忍了那麼久,五星耀日即將到來,仙界是准備要進行大的反擊了吧。

眾仙各懷心思,花千骨只是痴傻的望著白子畫依舊不染塵埃的身影。想到他為她受的刑,骨頭又開始隱隱作痛。

好一會兒,才發現他身後還跟著的那個粉紅人影。人雖是規規矩矩老老實實的站著,眼睛卻好奇的到處東張西望。

心頭一陣酸楚,望著白子畫漆黑如墨的長發,一片茫然。

師父,如今,又是誰為你束的發?

大典開始,一切都是她所熟悉的,卻又極端陌生的。心提到嗓子眼上,只盼著或許突然有什麼意外發生,打斷這個拜師禮,或者師父會開口說些什麼……

可是沒有。

一切都以一種緩慢而又極其肅穆的步調,一點點進行著。

整個世界成了黑白一片,寂靜消音。她聽不見白子畫說了些什麼,也聽不見仰著笑臉的幽若說了些什麼,更聽不見群仙都說了些什麼。東方彧卿一直一隻手暗地裡扶著她,怕她暈過去。可是她沒事,她只是有些想吐。胃裡酸澀一片,攪得天翻地覆。

有那麼一瞬間,她想沖上台去,跪在他面前,求他不要拋下她。有那麼一瞬間,她想緊緊撲到他懷里,質問他為什麼可以在為她默默無言做了那麼多之後,卻一轉眼又收別人當徒弟!

白子畫神色平靜如水,眼中看不到半分波瀾。

終於在他折下香草,遞給幽若的那一刻。花千骨飛快的掙脫了東方彧卿的手,遁身隱匿,消失在人群中。

對不起,終究她還是太軟弱,沒辦法眼睜睜面對自己的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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❿ 花千骨小說朝朝暮暮146章

朝朝暮暮

初秋時節,天高雲淡,午後陽光明亮卻不刺眼。
雲山山高百仞,綿亘十里,逶迤蜿蜒,峰巒秀特,半面臨海,俯瞰東南。從上空望去一片蒼茫如畫,濃如潑墨。幽若、落十一、舞青蘿還有火夕一行人盤旋已久,卻始終沒辦法下去。
「尊上太過分了,設這么強的結界,這次把勾欄玉都偷偷帶出來了,還是進不去么?」
幽若哭喪著臉嘟起嘴巴,她和當初幾乎沒有什麼變化,只有在長留大殿三尊議事之時,會故作老成,端出一副掌門的架子。那時大戰結束,白子畫被逼瘋,摩嚴、笙簫默都無心繼任掌門。下一輩里,本來落十一資質最好,卻又失了憶。考慮到多方面,最終還是決定由幽若擔任。她起先因為覺得好玩,便答應了,卻沒想到那麼麻煩,這些年開始死纏著落十一,想將掌門之位讓給他。
至從聽說白子畫終於找到花千骨後,這一年她便三天兩頭往雲山跑,想要見她一面。無奈白子畫竟不近人情,不許任何人進山,不管他們眾人如何哀求,都絲毫不為所動。
幽若無奈,只好假公濟私偷偷帶了勾欄玉來。那一戰之後,十六件神器重新封印再次分別由不同人不同門派看管,幽若便代長留收了勾欄玉,畢竟那是對她和骨頭師父最重要的東西。可是卻沒想到竟然這樣都破不了白子畫的結界,幽若氣得牙咬得咯吱咯吱響。
又嘗試了半晌,依舊破不了結界。眾人無奈,卻又不甘無功而返,幽若只好插著腰大聲吆喝起來。硬得不行就來軟的,再好好求求尊上,哪怕只讓她看一眼,知道師父還好好的,可是白子畫居然連面都不肯露。
「你們回去吧——」悠悠的聲音從遠處傳來,淡漠如水,涼到人骨子裡去了。
「尊上,就讓我見一見骨頭師父吧,求求你了!」幽若可憐巴巴道,眾人也跟著哀求。
「她很好,不用擔心,以後不要再來了。」
幽若怒道:「她雖是你徒弟,可也還是我師父!憑什麼不讓我見她!我不管,我不管,今天不見到骨頭師父我就不走了。」
「你若如此,我便帶她離開,重新找個你們不知道的地方好了。」
幽若欲哭無淚,火夕拉拉她:「咱們還是回去吧,過些天再來,好不容易從我師父那裡打聽到他們在這里,要再換了地方,要見就更沒希望了。」
幽若無奈跺腳:「師父死時,尊上發狂的樣子你都忘記了?這些年他一直都情緒不穩,神智不清。骨頭師父居然逼他親手殺她,他恨都恨死了。如今把師父關在山上,誰也不讓見,要是折磨她報復她怎麼辦?」
舞青蘿哈哈大笑:「幽若你在想什麼呢,尊上內疚的不行,補償千骨,對她好還來不及,怎麼會再傷害她。」
「那他干嗎不讓我們見,師父又不是他一個人的!」
落十一拍拍她的肩:「尊上肯定有他自己的理由。既然已經沒事了,以後一定會有機會的。我們先回去吧……」他其實也好想見見花千骨,有太多話想要問她。許多事,他總感覺身邊的人在瞞著他。例如他為什麼會失憶,為什麼會莫名其妙在屋子裡養一堆蠶寶寶和五顏六色的毛毛蟲……
「可是我想她啊,嗚嗚嗚……」幽若咬著下唇,握緊拳頭。雖然明知道不能說當初尊上的選擇有錯,可是她心底還是恨死他了。
眾人徘徊半天,終於還是無奈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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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山之中,白子畫收回遙望著他們一行人的目光看著院子里小跑的花千骨。她正努力的平衡著自己的身體邁開步子,額上全是汗水,粉嫩的臉上紅撲撲的,脖子上的鈴兒叮叮當當一直在響。身後跟著變做小豬模樣的哼唧獸,邁著四隻小短腿同她一起跑。
花千骨跑兩步又偷瞄一下白子畫,每次當她保持不了平衡馬上要摔倒的時候,就會感覺四周空氣彷彿化作一隻無形的大手將她托起。
「師父,傻丫跑不動了,傻丫錯了,不要再罰了……」
白子畫微微皺起眉頭:「不要再稱呼自己傻丫,我說過你叫小骨。」
空氣中頓時一陣寒氣,花千骨身子瑟縮一下。
白子畫愣了愣,神色回復淡定。她再不如以前那般乖巧伶俐,也失去了以往所有的記憶,幾乎已經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可是他知道他愛她,是本質的那個她,是全部的她,不管她變成什麼樣子,不管輪回多少世,也永遠都不會變。可是一方面卻又始終痛苦心有不甘,希望她依舊如從前那般,依舊深愛著他,又矛盾的希望她永遠也不要恢復記憶。
手撫過額頭,聲音如春風化雨:「師父沒有在罰你。你身體太弱,沒辦法掌握平衡,甚至辨不出顏色,不能全靠外力和葯物來補,得多鍛煉。而且,你繞著院子還沒跑完一圈……」
這樣以後怎麼御劍,怎麼修仙,怎麼陪他到天長地久?
花千骨癟著小嘴,氣喘吁吁的樣子:「可是小骨沒力氣了。」搖搖晃晃的便向白子畫懷里撲去。
為什麼師父總是有時候會變得好奇怪?
白子畫摟住她小小的身子,用袖子擦著她臉上的汗水,卻發現突然拽不動了。
「你咬我袖子做什麼。」白子畫捏捏她鼓鼓的腮幫子,「放開。」
花千骨仰起頭嗅嗅,松開牙:「很好聞,師父我餓了。」
白子畫站起身:「想吃什麼?」至從把小骨領回來,這一年,他的廚藝簡直是突飛猛進。她幾乎什麼都不會,他必須很細心的照顧她的起居飲食。還好他不是從她一生下來就把她領回來,否則……想到手裡抱個哇哇大哭的小嬰孩,不由一陣莞爾。
「和昨天一樣的。」她已經不記得都吃過些什麼了,隱約只記得昨天的很好吃,「師父,抱……」
她攀著他大腿努力往上爬,哼唧獸繞著他倆開心的轉圈圈。白子畫無奈的彎腰將她抱在懷里,她每天十二個時辰有八個時辰都在睡覺,食量是他的兩倍都不止,總是沒走幾步就喊累。莫非不是小骨轉世,是小豬轉世不成?
花千骨看他揚起嘴角,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臉,然後嘟起嘴巴往上面湊。白子畫再次無奈的轉開臉,捉住她不安分的小手,將她放到房中案前。
「不要調皮,我去弄吃的,你先把前幾日為師教你認的字再練習一遍。」
他白子畫的徒弟,連從一到十都不會數,說出去豈不是讓人笑掉大牙了。
「好。」花千骨一拳握住毛筆,奮勇的准備在紙上開始寫。
白子畫搖頭,握住她的小手,扳開她肥肥短短的小指頭:「說了多少遍了,筆不是這樣拿的。」
那手如此之小,他一掌就可以包裹下她的兩個小拳頭。微微有些出神,花千骨此時猛的抬頭,狠狠的撞上他的下巴。
「嗚……」花千骨抱著腦袋,疼得眼淚嘩嘩的,看白子畫一副什麼事也沒有的樣子伸出手揉著她被撞疼的地方,不忿的嘟起嘴巴。
「誰讓你總是大大捏捏不注意的。」他稍一不留神看著她,就磕磕碰碰個鼻青臉腫。
白子畫轉身剛一出門,花千骨立刻彎下腰把不停咬她裙角的哼唧獸抱了起來,放在桌上。塞了根筆讓它咬在嘴裡。
「小哼唧,好多字哦,手會很酸的,幫我寫幾個。」
哼唧獸咬著筆桿在紙上拖著一個個長長的「一」。
花千骨也開始奮筆塗鴉。
待白子畫做好了吃的來,看著書房裡亂糟糟的一團只能嘆氣。
「怎麼從桌上寫到地上去了?」
「桌子太小。」
「那又怎麼從紙上寫到臉上去了?」
「嘎?」
白子畫將她拉入懷中,用手擦著她臟兮兮的都是墨跡的臉。
「不知道的,以為你掉墨缸里去了。」
「不是我,是哼唧。」花千骨張開嘴想咬那隻正蹂躪著自己小臉的溫潤如玉的手卻怎麼都咬不著。
哼唧獸心虛的看看被自己打翻的硯台,還有花千骨衣服上和自己身上的墨跡,小跑兩步躲在花千骨身後,在地上白紙上畫下一串黑色的梅花小腳印。
白子畫無奈苦笑:「學了那麼久,怎麼還是只會寫『一二三』?」
「不是的,我有進步的,我今天還學會了寫這個。」花千骨扯出張紙,把歪歪扭扭的「八」和「十」拿給他看,白子畫哭笑不得,摸摸她的頭。
「好了,還是吃飯吧。」
飯桌上,花千骨懷里抱著哼唧獸,一面自己狼吞虎咽,一面喂它。哼唧獸似乎很享受飯來張口,有人伺候的感覺,一面吃一面愉悅的發出哼唧聲。
白子畫想起糖寶,心裡一陣發堵。其實他並不擔心她現在這個樣子,她終歸是神,不同於常人,十年、百年、千年,總有一天魂魄會再次聚生成形,神智會恢復如常。如果那時她記憶沒有恢復,難道自己就這樣永遠騙著她,假裝過去的那一切從未發生過么?可是如果讓她回憶起了一切,他們兩人還能這樣坐在一塊吃飯么?
不讓她見幽若甚至其他任何人,或許只是潛意識里在害怕,想將她同過去一切都完全隔絕,不讓任何人說任何事給她聽。完完整整,只屬於他一個人。
……
「師父,我熱,我要去河邊洗澡。」她今天跑步出了好多汗,還弄得一身都是墨汁。
「不可以,你不會游泳。」
「你帶我去,你幫我洗。」
「男女有別,你要學會自己洗。」
「那哼唧陪著我。」
「它的公的,也不可以。」
花千骨無語了,嘟著嘴巴,指著那個裝滿了熱水的超級小的木桶:「那我要換個大一點的,我不要這個。」 她又不是哼唧,怎麼可以把她塞這么小的桶里去。
「不行。」他還記得她上次在澡盆里被滑倒,差點沒被淹到。
花千骨眼淚汪汪的瞪著白子畫。
白子畫蹲下身子:「要不別洗了。」小小的清潔法術而已。
「小骨喜歡泡在水裡。」花千骨扯著白子畫的衣角不讓他走,以前都是娘幫她洗的,為什麼師父就不可以。
白子畫摸摸他的頭:「乖,你自己可以的。」說罷把她干凈的衣物放在一旁,拎著哼唧獸出去了。
可是只不一消會就聽到房間里啊嗚一聲慘叫。沖了進去,只見花千骨東倒西歪的摔趴木桶旁邊的地上,小小白白光溜溜的身子明晃晃的刺著他的眼睛。
「該死!」
白子畫一把把她拎起來,又塞回木桶里,三下五除二刷干凈了,包裹住,然後熟練的給她穿上衣裳。
開始有些搞不明白他是做人家師父,還是做人家爹爹。
他以前不是沒見過她完全未發育的身子,可是那時他只當自己是她師父,如今已經知道自己對她的愛,就算沒有邪念,也難免覺得尷尬別扭。
花千骨有些委屈的看著他皺著眉頭。人家又不是故意摔倒的,誰讓他把她衣服放那麼遠。
白子畫似是知道她在想什麼,搖頭道:「不放遠點,早被你濕透了。」誰讓她不好好洗澡,總在那玩水的,上次穿著濕淋淋的衣服出來,差點沒生病。
花千骨有些睏倦的打著呵欠把頭埋在他胸前,白子畫替她擦著頭發,見她似是睡著了,抱她到隔壁卧房床上正准備放下,卻沒想到衣襟被她抓得死死的。
輕輕扳開她的小爪子,花千骨迷濛的睜開眼來。
「不要,我要跟你一起睡。」
白子畫無奈,只好抱回自己房裡,給她蓋上被子,自己也躺了下去,花千骨這才安心睡著。一年前她剛來的時候,幾乎夜夜哭鬧。如今跟他生活久了,這才稍微好些,不再吵著要娘要回家了。可是依然害怕,每晚都非要跟他睡在一起,他不睡,她也便不肯睡。偶爾把在懷里睡著了的她扔隔壁房裡,她半夜又爬到自己床上來。白子畫想著她以後會慢慢長大,不能養成壞習慣,可是又拗不過她的鼻涕眼淚花花,也便只能隨著她了。
抱著她小小的身子在懷里,總是難免想起過去的那些事。不斷逼自己忘記,可是那些傷實在是太深太刻骨,親手殺了她的痛苦,還有整整三十年的折磨,總是一遍遍在夢中回放著,讓他一次次痙攣而顫抖的醒來,將她緊抱在懷中幾乎窒息。
平靜和淡然只不過是表象而已,他就像是被她暫時壓制住的火山,隨時都有可能噴薄而出。如今的自己不老不死,不傷不滅,花千骨卻如同嬌弱的花朵,一不留神就可能發生各種意外。他的心始終懸於一線,私下暗潮洶涌,片刻也不敢讓她離開視野,不可能再承受一次失去他的打擊。常常整夜整夜的睜眼凝視著她的睡顏,腦子里空白一片。
輕嘆一口氣,將她的頭埋入懷中。
只是為什麼會又提前了?掐指默數,還有兩百零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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